臣妻惑主 第86节
他脾气最急,太子早有预料,但还是脸色一沉。“高岳!我劝你别不识相!”
“殿下——”高岳惊愕万分,从前太子纵然暴戾,但也从没有过这么无礼,如此对他直呼其名、颐指气使,可见太子已经听不得劝了。
然而高岳岂是害怕储君发怒的人,以前直谏陛下他都敢直言不讳,“殿下!陛下百般心血将洛都建成,岂容有人罔顾君心?如今代城已降为恒州治所,殿下此时趁陛下不在京中私逃,待将来陛下回京后不堪设想啊殿下!”
“闭嘴!”太子大怒道,“别给我扯东扯西!我不过是想回代都避暑,你说得这么吓人是想恐吓我吗!”
他此刻红眼怒睁,沉压的火气涌上全身,又是一幅壮硕的身躯,将眼前的高岳都衬得格外瘦弱。
高岳更加激动,昂着脖子大喊,誓要把太子劝服,“储君奉命监国,非诏不得出京!殿下此举与谋逆何意!”
太子勃然大怒,“来人!”
身后的卫率驭马上前,太子从他身侧的剑鞘中“嗖”的一下拔剑而出,剑锋寒光闪烁,凌冽袭人。
高岳惊愕万分,“殿下……你——”
剑光闪过,“咚”的一声,高岳遽然倒地。
在场众人莫不惊惧,看着地上渐渐渗出满地鲜血的尸首,浑身战栗不已,谁也不敢再忤逆太子。
“违我命者,犹如此人!”太子以剑指天,血气冲上头,满脸红涨可怖。
这队人马一路杀神弑鬼冲出东宫,从薄室门出去,沿建春门内大街一直往东走就是建春门,只要过了建春门,前方就畅通无阻了!
东宫距离皇宫仅一步之遥,太子匆忙出逃刚刚出了东宫大门,冯照就在显阳殿得到了消息。
左右女侍中得知此事后万分惊愕,马不停蹄前来禀报皇后。皇帝出京,现在京中能管住太子的仅有皇后一人。
冯照自确诊怀孕以来被身边侍女当作金疙瘩一样伺候,尽管她毫无所觉,还时不时乱蹦乱跳,把人吓个半死。现下得知太子异动,周围人唯恐京中大变,冯照却来了兴趣,在宫里呆了这么久被当菩萨一样供着,她早就不耐烦了,如今终于有她大展拳脚的机会。
每逢这种紧要关头,她越是兴奋激动,反而更能沉着冷静。
“慌什么?太子没有兵马,那群乌合之众还能反了不成,陛下还在呢,谁敢轻举妄动。”
蠢货一个,光长肉不长脑子,就是头猪坐在东宫也知道别乱跑,跑出去死的是谁还不知道呢。不过转念一想,他要是不这么蠢,也没这么好的天赐良机。
右手轻轻贴上腹部,她忽然生
出一股喜悦的心情,这孩子是个福星啊!
皇后如此斩钉截铁,众人心里多少有底了,只是还迟疑问道:“那就让太子这么出去?”
冯照眉眼凌厉,冷声道:“他想得美!在宫里乱来也就罢了,跑到宫外去撒野,把他元家的脸都丢尽了!”
这下闹得满朝的人都知道太子要回旧都,甚至为此私逃出东宫,简直把皇帝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被亲儿子公开反对自己的迁都大计,不知等陛下知道以后心里是什么感受,冯照还记得他曾跟她说过,受命于天就要做冠绝古今之事。
那是刚入宫的时候,他拉着她上永成寺,九层百丈,凭栏远眺就能将洛阳城尽收眼底。眼前是绵延居所横无际涯,身后是皇帝伟岸的身躯,他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指向整座城池,向她逐一列举哪处是宫城,哪处是大市,哪处是明堂,后来他无比欢欣地在她耳边落下壮志豪言,“我的基业,就从这里开始!”
他的血液里流淌的都是圣心壮志,太子还是年纪太小,不知道什么是诛心,不知道析交离亲,不知道添加父子反目!
冯照闭了闭眼,而后睁开眼,泛出一片精光,“我要立刻见领军将军!”
领军将军总领禁军,统揽京城防卫,是重中之重的要职,非皇帝亲信不能当,这也是冯照并不慌张的底气。
新都领军将军是皇帝的族叔元严,论辈分他还是太子的族祖父,除皇帝外不用看任何人的情面,要是他不放,太子休想出去。
此时元严已经被下属通禀,匆忙赶往建春门。
皇帝出京,京中防卫更加严格,元严以高龄之身亲自在京中巡逻,万幸在太子逃至建春门前到达。
太子带着一队人马凶神恶煞地冲撞,元严眼看光凭言语已经无法阻拦,当机立断关城门,并通传其余所有城门,今日洛阳城不许进出。
冯照到达之际,两方人马正在城楼下对峙。
元严严词厉色训斥太子目无王法,让他赶快带着人回东宫。但太子距离城门仅有一步之遥,岂能轻易放弃,他这时候跑红了眼,谁的话都不听。他已经杀了高岳,尸体就在东宫的大门后面,一进去就能看到,这时候要他回东宫就是全完了!
“我是当朝储君,谁敢拦我!我命令你们开城门!”太子在门下尖叫怒吼,已经全无储君之态。
“元询,你要干什么!”
随着一声高喝至,双方不约而同把目光投过来,是皇后!
皇后带着一队禁军疾奔而来,将城门口堵得严严实实,太子带的那几个人放在禁军面前就是稚子对上莽汉,根本没有招架的余地。
元严顿时眼睛发亮,对着太子一顿呵斥,但太子此时的目光完全被皇后吸引过去,他怨毒地盯着皇后,像是要把她吃了一样。
冯照一点也不在意,她高声喊道:“太子奉皇命留守京中,此时无诏出京是想违逆圣令吗!”
“你住口!”太子气得脖子通红发粗,“你这妖妇休想妖言惑众!”
冯照噗嗤一笑,妖妇?真是有意思,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也能被叫上妖妇了,这可是妲己飞燕才有的名头啊。
她轻蔑地投过去目光,把这个粗硕狼狈的兔崽子上下扫视一圈,开口道:“太子口出狂言,不敬长辈,还违逆圣命,目无王法,你说陛下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想?”
太子下意识打了个哆嗦,随即又恶狠狠地说,“别想拿阿耶来压我!我不过是回去避暑而已,你就是想借机栽赃陷害我!”
听到这,元严忍不住出声,“陛下命太子监国是为安国固民,殿下如此将陛下之苦心置于何地?臣请殿下速回东宫!”
话音一落,周围的禁军缓缓向中间围拢,将太子一行人包围在圈中。此时太子身边的署官终于再也抑制不住惶惑,低声急促地劝说,“殿下,不如回去吧……”
“是啊,现在肯定走不了了。”
“殿下,我们走吧!”
寒光锋锐的刀剑无限逼近,他们身下的马也开始躁动不安,来回摆弄蹄子甩开马尾,不住地喷气。
太子红着眼看着层层包围的禁军,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冷酷的杀意,额头汗如雨下。
“殿下不要犯下大错,此时回去还有向陛下求情的余地,要是太子一意孤行,我也不知后果如何。”冯照压低着声音徐徐劝说。
此时事情闹大,太子原本冲动上头的激情已经逐渐褪去,但身后还跟着这么多人,他心里还撑着口气不想退,直到现在他才好像脑子终于清醒,想到了父亲得知此事时的反应,一瞬间抖如糠筛。
眼见太子终于露怯,冯照立刻高声下令,“迎太子回宫!”
她给了元严一个眼色,元严顿时会意,跟着喊道:“迎太子回宫!”
太子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像是要烈火跟在后面追一样越跑越快,越跑越快,一路畅通无阻回了东宫,然后紧闭大门谁也不见。
其余人巴不得太子就此消停,见东宫终于平息总算是松了口气。
如此喧闹一整日,到了夜间宫中总算平息下来,索性只有城东受了波及,其余地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尚未引起大乱。
冯照站在殿中迟迟没有休息,太子是国之储君,他带头出逃已经让中枢失职,所有人都害怕皇帝回来后的雷霆之怒。
从公理上来说,此事也不能闹大,城中不少人和太子是一样的想法,只是没像他那么大胆,要是太子一事闹得满城风雨,更多人参与进来,届时洛阳新都岌岌可危。好在成功把太子劝回去,否则真让他在城门口起冲突,或死或伤后果都不堪设想。
她仍处于高度紧张中,此时李循匆匆返回显阳殿,向冯照禀报,“殿下,尚书省已经知悉,陆尚书已经快马出城去寻陛下,大约明日就能面见陛下。”
冯照紧绷已久的心终于能放下,“很好!”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暗自念道,你果然是个福星。
第92章
圣驾巡幸嵩山,在黄盖峰下太室祠祭神求雨。室外祭坛上堆积着密密麻麻的薪柴,皇帝祭拜完毕来到祭坛边放上牲和玉,而后一把火点燃,燔烟徐徐升天,将地上天子的祈福送至天上神仙。
远处峻极峰高高耸立,青烟缭绕,连云成海,让元恒想起了代北一望无际的草场,此地莫不是真有天神驰骋与云海之间?
他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怅然,早知道就把阿照带过来了,她精于骑射,在草原上游刃有余,肯定也喜欢这里的峻峰云海。
罢!再过些日子就要回洛阳了,何必在这里胡思乱想。
薄暮初临,帝王卤簿浩浩荡荡驾临嵩阳寺,嵩阳寺紧邻太室山,也是嵩山最大的佛寺,早有先军提前在这里吩咐好,改为圣驾驻跸之所。
在这里歇息一日后,圣驾就要前往中山、三齐等地巡幸,上次南征让这个久居代北的皇帝深深意识到,河北和山东是稳固中原、直击南齐最稳固的后盾。青州粮产丰厚,冀州、定州军力勇猛,齐州濒海,盐利客观。
待钱粮兵马充足,他要再度开启南征。
次日一早,天蒙蒙亮,羽林军结束了夜间轮班,又开始一天的守卫。
嵩阳寺位居山林,平日就安静得很,承接帝驾后更是戒备森严,因而山门外传来的零星声音都格外引人注目。
一人浑身狼狈、气喘吁吁地爬上山阶,在寺门口大喊,“臣陆秀求见陛下!”
皇帝很是吃惊,但立刻就下令让陆秀来见他。他在嵩山祭天,是国祀之事,有人过来求见非是石破天惊的大事不可。
陆秀是祀部尚书,掌监察之职,能让他连夜亲自过来……皇帝瞬间在脑海中想象了无数可能。莫不是有人谋反?!他脸色骤变,新都未定,一切秩序都在重新厘定,真有反贼也大有可能。
可是阿照还在宫中,真有人谋反,第一步就是打进宫里,到时候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弱
女子……皇帝额头冒汗,不敢再想下去。
他在室内来回踱步,慢慢计算手中有多少兵马,至少现在嵩山南北的陆浑县和东亭县驻军仍然可控。京畿三万禁军只要等他回去也能调动,如今大卫天下还没有人能在几天之内把皇城掀翻,至多是趁乱打进宫里,禁军群龙无首被钻了空子。
但这也说不通啊,元严守着皇城,谁能从他手里落到好处?
太子?皇帝忽然脚步顿住,而后紧咬牙根,这个兔崽子还真有可能闯出大祸!但他有这个机会,没这个本事!
就在皇帝焦急地等人时,陆秀终于飞奔进来,片刻不停在皇帝面前跪地稽首,“陛下!太子——”
“太子反了?”皇帝急问。
陆秀抬头瞪大眼睛,张了张口,“不,不是,太子欲回代城,私逃出京。”
什么?
皇帝愣住了,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拧眉问道:“太子,私逃?”
这比听到太子谋反还要让他震惊。
陆秀见皇帝错愕,立即恳切陈词解释,“太子恶京中暑热,昨日欲私逃代城避暑,领军将军立刻封锁城门,将太子劝回东宫。臣昨夜知悉此事,与诸位公卿通禀后前来奏报陛下。”
殿中顿时一片沉寂,皇帝没有说话,他被彻底震惊失言。
堂堂一国储君,行事竟然如此荒谬!说他没本事都是抬举了,他敢反还能赞他一声有胆,可现在算什么?脑子里简直装的是浆糊!
皇帝缓缓地、慢慢地坐到榻上,伸手捂住自己的脸,他竭力控制自己的呼吸,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就喘不上来气。
他心里有巨大的愤怒和难以言尽的悲伤。太子真的不小了,他在太子这个年纪早就跟在太后身边学书治政了,太后说他少而机悟,可承祖宗宝业,可是他呢?他能指望太子将来继承他的伟业吗?
皇帝心中遽然一痛。
如果,如果他有别的孩子……
想到这里,皇帝悚然一惊,“皇后呢?皇后如何?”
陆秀还在等着皇帝的命令,乍被这么一问都有些懵,而后迅速回道:“皇后殿下无恙,太子再建春门前时,皇后亲自出宫规劝太子,臣等驰往嵩山皇后也是知晓的。”
皇帝顿时松了口气,他深深地呼出一口长气,“巡幸照旧,我暂不回京。你回去告诉元严,禁军从此刻开始严阵以待,在我回来之前不惜一切代价稳住京中局势。另外太子之事务必封锁消息,谁敢借此生事,全部以谋逆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