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妻惑主 第46节

  他手上被抹上层层药膏,湿滑黏腻,非常不舒服,但他也没动,只是任由双手摊开到膝上。
  卢夫人放下药,蹙着眉抱怨,“你父亲也是,宦海沉浮再正常不过,竟把气撒到你头上,你别听他的。”
  她看着崔慎道:“你还年轻,一时的起伏不算什么,你懋建大命,勤勉同心,将来必会起复。再说你就是贬了官,也比你大兄品阶高。”
  崔慎面含笑意,心里却只想嗤笑,果然又来了。
  卢夫人继续安慰他,“你样样都比你大兄好,你父亲就是偏心,等你做出成绩来,终有一日会叫他刮目相看。”
  崔慎问:“样样都好吗?”
  卢夫人拍拍他手,“那当然!你可是清河崔氏和范阳卢氏的孩子,是世家子弟的榜样。”
  但她还要说两句,“就是你选的夫人不成,看她惫懒的样子,哪里像个崔家夫人的样子。”
  崔慎为她辩解,“阿照就是这样的性子,她不喜欢繁文缛节,随她去吧。”
  卢夫人听了,本来没气现在也生气了,“你好好说说她!一天到晚不干正事,别老是惯着她。”
  崔慎却正色道:“娶夫人回来是为了享福的,不是让她吃苦的。”
  卢夫人怔住了,愣愣地看着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半晌没说话,“你……罢了,你说得对……”
  好半天,卢夫人才回过神来,气也消了,“如今都娶回来了也就罢了,怎么着也比崔怀好,他越不过你去。”
  说到这里,卢夫人还是忍不住发牢骚,“我叫你赶在崔怀前面定下婚事,不是叫你随便选一家,你好歹也认真挑一挑,怎么就选中了冯家,京中这么多世家女,你选哪个不行?”
  崔慎笑笑道,“我觉得阿照很好。”
  卢夫人指着他,“看你鬼迷心窍的样子!
  她叹口气,“你别不是故意选的来气我的吧!”
  崔慎不说话了。
  第51章
  太华殿中鸦雀无声,皇帝坐于上首批奏,宫人立在四周像桩子似的,只能听到时不时卷页翻动的声音。
  自那一日皇帝高烧醒来之后,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一改往日宽厚有礼的作风,一夜间变得格外严苛,路过时看人的眼神都像刀子似的。
  白准身为贴身近侍,对皇帝的心思揣摩尤为仔细。
  自古以来,英雄难过美人关,皇帝此番是切切实实地栽进去了,这美人还铁石心肠,半点不带商量就决绝而去,可不得让人呕血断肠,念念不忘。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素闻元氏先祖雄心虎胆,征战天下,从不曾听闻有什么风月逸闻,怎么偏偏到了陛下这里就栽了呢?难道养在汉人膝下,也沾染上了汉人的儿女情长吗?白准忽然浑身抖了三抖。
  然而众人看皇帝威严森然,一丝不苟地坐在上面,皇帝的心里却早就走神了,一支笔握着,半晌落不下来。
  元恒的心里苦闷有之,愤怒有之,但更多的是痛苦,这痛苦无处发泄,找不到罪魁祸首,只能对着底下人发出来。
  尤其是太后最近病了,大多政事都由他一人决断,更给了他肆意杀伐的机会。
  前次在朝会上,他冷眼盯着那崔慎,半点也没瞧出什么好处,区区书生,竟能让她弃他而去。
  一个任职主客曹的人,能有什么被她选择的理由。元恒起了极大的好奇心,前所未有地对自己朝中的臣子查了个底朝天,他亲自去查。
  他驾临主客曹,对曹中文书、账目样样过目了一遍,果然发现了问题。再对其中官吏逐一问话,都道崔给事是个好脾气、能容人的上官。
  元恒却在心里冷笑,能容人?呵!待贬了官,看他还怎么容人。以阿照的性子,根本忍不得屈居人下,看他怎么跟阿照解释去吧。
  朝会之上一番宣泄,崔家人脸色难看,他心里却觉得痛快。
  你让我不痛快,我就让你更不痛快。
  但随之而来的,是他心里更加不满的痛苦,那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日夜不提地吞噬他的理智,非要填进去什么才能弥补,可在肆意地发泄之后,心底的黑洞反而侵蚀地更大了。
  他时常想起弥陀山上那些烂漫的时光,她尽情的笑容,她清凉的呼喊,她柔美的身姿,她的嬉笑怒骂……
  还有她抚在他身上时他控制不住的颤栗,那是从没有过的舒爽,给了他无比伦比的享受。
  可是这一切,通通都给了别人!
  元恒忽然怒起,桌上的奏本摆件纷纷扫落在地,他双手撑在桌上,极力控制自己的怒喘。
  宫人顿时大惊,跪落一地,“陛下息怒
  。”
  白准此时也跟着请罪,心里暗暗叹息,他还是不如抱巍,要是抱巍在肯定有法子,可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什么办法,怨不得人家能荣宠几十年呢。
  正想着,抱巍这就来了。
  “陛下,”他像是没察觉殿中凝滞的气氛,兀自抱着一卷奏疏就进来了,“光禄寺呈上冬至大宴的安排,请陛下一观。”
  “出去!”,元恒此时哪有心情看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恨不得他们通通滚出去给他留个清静。
  但抱巍显然是有备而来,他沉着开口道:“陛下,文武百官谁能出席,还请陛下裁定品阶。另,今年不知可否与往年一年,带上家眷过来。”
  他的暗示及其明显,元恒显然一下就清醒了,愣在那里。
  抱巍见状,走过去把奏疏递上,元恒果真翻开来看,还看得格外认真。
  白准在一旁看着目瞪口呆,以无比崇敬的目光看着他,抱巍老神在在,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元恒翻过一遍,定了这关键门槛,“从六品以上都来,可携……妻,携子。”
  抱巍:“喏。”
  **********
  冬至日百官绝事,不听政,宫中宴请百官便放在了冬至前一天,以便次日众臣在家中向父母长辈拜节。
  皇帝于太华殿宴请百官,太官署早早就布置好了现场。帷幄相连,彩条翩跹,殿中华灯火树,百枝煌煌,敞丽无比。
  相者引诸臣工依次而进,排排列坐,三公九卿坐于上首,再按品阶依次往后排开。
  崔慎如今降职为从六品,堪堪摸到入宴的尾巴,座次自然也被排到了最后。
  不过今年的冬至宴准备用心,这犄角旮旯的位置竟也能看上面看得清清楚楚的,旁边还摆了一架千丝灯架,照得附近都亮堂起来。
  这是冯照头一回来宫中聚宴。从前在家时父亲鲜少带女儿进宫,偶有那么几次也是小时候了,她们被特意安排在了末座,专有婢女伺候,她只记得那时候嫌宫中的饭菜不好吃,要么凉了要么坨了,旁的都没什么印象了。不知如今宫中的饭菜可还难吃。
  伴随着众人欢声相贺,羽觞流行,丝竹递奏,乐声洋溢在大殿之中。
  待众人坐定,皇帝身着朝服,在山呼万岁中缓缓而来。
  皇帝坐定,目光从阶下百官身上一一扫过,随后满意地点点头,“开宴!”
  乐声重奏,宫人鱼贯而入,将手上托盘上的碗碟依次放到桌上。
  冯照食指大动,看起来比她记忆中好不少,正中是一罐羊肉汤,另有炙烤鹿肉、蒸豚,旁边摆着米羹、汤饼,佐以乳酪和胶牙饧,还有椒柏酒作饮。
  她挨个尝遍后满意得很,尤其是中间这罐羊汤,嫩滑鲜美无比,竟比她家中做得还好些。
  崔慎见她喜欢,又给她盛了一碗,旁边伺候的宫婢都来不及反应。
  冯照好奇打量,左右看看,偏偏不去看上首,可这么多人阻隔着,竟也没能挡住那火热的视线。
  她瞪大眼睛看回去,上首的皇帝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廉耻心,仍然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直到在旁人即将注意到时方才移开目光。
  冯照轻哼一声,用筷子狠狠地捣烂了碗里的羊肉,可捣烂了品相不佳,她又不想吃了。
  崔慎趁机凑过来,“娘子不想吃就给我吃吧。”
  冯照把碗往他那边一挪,“给你。”
  崔慎摇摇头,凑到她耳边轻轻道:“娘子喂我。”
  冯照重重用手指戳他的额角,“就你事多。”
  崔慎抱住她的胳膊,弱弱地撒娇,“嗯~好娘子,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娘子。”
  冯照被他逗笑了,夹了一筷子羊肉喂进他嘴里,崔慎一口咽下去,眯着眼睛嚼了好半天,然后长长叹息一声,“太好吃了,从没吃过这么入口即化的羊肉,娘子的心意都要把肉甜化了。”
  冯照噗嗤一笑,笑倒在他肩上,又打他胳膊,“你别说了,丢不丢脸。”
  崔慎轻笑,悄悄抓住她的手亲了一口。
  一旁同僚打趣道:“崔主客与夫人感情真好,这时候都舍不得分开。”
  崔慎低笑道:“让刘舍人见笑了。”
  刘舍人身边的夫人哼笑一声,“人家新婚燕尔,又不像你糟老头子一个,只顾着自己吃。”说着又往他身上打了一巴掌。
  “诶呦!”刘舍人忙躲开,苦着脸道:“夫人饶命,陛下看着我们这边呢。”
  崔慎见他们打情骂俏,也不甘示弱,趁机又往冯照脸上偷香一记,她都反应不过来。
  “哐当!”
  一声不大的杂声让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刘舍人还以为是自己的动静惊到了陛下,一时间冷汗涔涔,僵住不敢动。
  众人齐齐停下,去看御座上的皇帝,他沉着脸道:“无事,继续。”一旁的内侍极快地捡起摔到地上的金杯离去,又有内侍呈上来新的杯子。
  诸位臣工这才敢继续饮食,只是声音小了许多。
  除了这小小插曲,这顿饭众人吃得心满意足。冯照竖着耳朵听旁人的议论,仿佛今年的冬至宴比往年好多了,看来她运气好,赶上了最好吃的这次。
  到了宴会后半截,众人吃了饭、喝了酒,也松快了身心,敞开聊起来。皇帝此时换了便服,看着也喝了不少,估摸着也没心思去盯着底下人了,众人都纷纷大胆起来。
  一旁的同僚找崔慎聊得火热,冯照便说要去外面透透气,崔慎想陪她一块出去,冯照摆摆手,“你聊你的,我一会儿就回来。”
  冯照出了太华殿,一直往北走。今日宫中开宴,外臣在宫中行走也有所宽限,至少可以让她走到长宁园去。
  此时月上中天,她裹紧身上的氅衣,微微的酒意被冷风一吹就散了。
  今日百官臣僚都在,座首上仅有皇帝一人,他一个人能定群臣生死,决定小小六品官的升降当然也轻而易举,她先前的猜测终于成真。
  冯照心里沉甸甸的,这就是找个位高权重的情人的坏处了,分开了甩都甩不掉,而且未来许多年都会这样,毕竟崔慎还是大卫的臣子。
  也许他能不在意这一时的得失,但要是以后多年他都被蹉跎在这个位置上呢?
  如果有一天,他知道这些磋磨都是为何而来,心里会怎么想?
  到那时,她舒舒服服的日子又会被打破,那是她不能控制的。
  她一心想着摆脱皇帝,也想过他后悔不迭,她潇洒离去的样子,让她好好出一口气。
  但唯一没有料到的是,皇帝竟然会这么在意,她没有想到他是这样一投入就不肯放手的人,为此她不得不考虑往后的种种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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