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卫锦绣靠在椅背上,缓了口气,脸色白得像张纸,唇色也淡:“遇着个刺客。”
她抬手,将怀里那截断手递过去,指尖都在抖:“你瞧瞧这个。”
楚幺幺接过时还皱着眉嫌恶地“咦”了一声,指尖捏着断手的腕骨,刚要扔去一旁,眼尖瞥见那摊开的手心——皮肉翻卷间,竟有个指甲盖大小的烙印,是朵扭曲的山茶纹样,边缘还带着点焦黑的印子。
“这是……”楚幺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也顾不上嫌恶,捏着断手翻来覆去地。
“这图腾我好像在哪见过!前阵子查靖王时,有个小厮手腕上也有个类似的,只是没这么清楚!”
她猛地抬头,就要往外冲:“我这就去,定能查出这记号的来路!”
“站住。”卫锦绣伸手扯住她的肩膀,声音虚得发飘,尾音都带了点气音,“你先……先给我找个大夫。”
楚幺幺这才猛地回过神,低头一看,卫锦绣左臂的血还在往地上淌,肩头的衣料也浸得透湿,方才光顾着看断手,竟把正主的伤给忘了。
她脸“唰”地红了,手忙脚乱地扶着卫锦绣往床榻挪:“哎哟!你瞧我这脑子!光顾着线索了!对不住对不住!”
她一边扶人,一边扬声往外喊:“张婶!快!去请李大夫!就说姑娘受了外伤,让他带着最好的金疮药来!快点!”
屋外的心腹应声跑了,楚幺幺蹲在床边,看着卫锦绣苍白的脸,又看了看那截断手,挠了挠头:“姑娘,您说这刺客跟靖王是一伙的嘛?不然怎么都有这记号?”
卫锦绣闭着眼缓气,闻言轻轻点头:“十有八九,能养得起这般身手的刺客,背后定然不简单。”
正说着,李大夫背着药箱匆匆进来了。楚幺幺连忙让开位置,看着大夫给卫锦绣清洗伤口、敷药、缠绷带。
嘴里还不住地念叨:“大夫您轻点儿,她疼得厉害……对,就那处,血刚止住……”
卫锦绣被擦得疼得蹙眉,却没吭声,只望着帐顶的素色纱帘。
李大夫正拿着绷带要缠最后一圈,嘴里念叨着。
“这几日莫碰水,伤口忌发物”。
屋门“哐当”一声被撞开,木栓都弹掉在地上。
楚幺幺反应极快,“噌”地挡在卫锦绣床前,指尖已扣住了袖中那包无色无味的毒药粉,眼尖瞥见来人是许连城,才松了半口气,却没敢挪开步子——
许连城此刻模样太吓人,发髻松了半边,裙摆沾着泥,脸颊通红,满头的汗顺着下颌往下滴,像是从哪个急路奔来的,眼里头全是慌。
“让开。”
许连城的声音发颤,抬手就推开了楚幺幺,步子踉跄着冲到床边。
待看清卫锦绣臂上缠着的厚厚绷带,肩头渗出的血渍透了白布,她眼圈“唰”地就红了,大颗大颗的泪砸在卫锦绣手背上,烫得人发麻。
“锦绣……”她蹲在床边,握住卫锦绣没受伤的那只手,指腹抖得厉害:“怎么弄成这样?谁伤的你?我不是让寻影跟着你吗?他呢?”
话没说完,声音就哽咽了,又气又疼 :“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一个人……你怎么就这么犟?遇着事不会先退吗?万一……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
她话没说完,泪却掉得更凶,捏着卫锦绣的手力道都重了些,又怕弄疼她,赶紧松了松,指尖轻轻拂过她手背上的擦伤。
眼眶红得像浸了血:“你就不能顾着点自己?单枪匹马地闯,你当自己是铁打的?”
卫锦绣被她堵得说不出话,看着她睫毛上挂着的泪,心里头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下,软得发慌。
她动了动没受伤的手,想擦去她的泪,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偏开脸,含糊道:“先别说这个,我捡着个东西……就是那刺客的断手,手心有个图腾,许是跟吴道子那边有关……”
许连城却没接话,只抬眼望着她,目光黏在她苍白的脸上,从眉梢的冷汗落到唇角的干纹,一寸都不肯挪。
那眼神太沉,带着后怕和疼惜,看得卫锦绣心里发虚,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鼻尖——忘了左臂的伤还没好,指尖刚碰到肩头,就扯得伤口一阵锐疼,“嘶”地倒抽了口气。
“别动!”许连城猛地按住她的手,声音都变了调,紧张地去看她的伤口,“是不是扯着了?疼不疼?我看看……”
“我没事……”
卫锦绣想安抚,话没说完,就见楚幺幺扯着李大夫往外走,还不忘回头给她使了个眼色,顺带把屋里几个心腹也都带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屋里瞬间静了,只剩两人的呼吸声。
许连城拿过帕子,小心翼翼擦去卫锦绣额角的汗,指尖抚过她缠着绷带的手臂,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哑声问:“疼吗?”
卫锦绣望着她的眼睛,那里面盛着的疼惜几乎要溢出来,比伤口的疼更让人心头发酸。
她没像往常那样硬撑着说“不疼”,而是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低得像叹息:“疼。你知道的,我怕疼。”
她从小就怕疼,小时候练剑擦破点皮都要瘪着嘴红眼圈,是许连城总蹲在她身边,拿糖哄着,替她吹伤口。
后来入了江湖,入了朝堂,习惯了硬撑,倒忘了自己原本是怕疼的。
许连城的泪“啪嗒”掉在她手背上,烫得惊人。
她俯下身,轻轻吻了吻卫锦绣的手心,唇瓣带着泪的湿意,声音抖得厉害:“我知道的,锦绣。我都知道。”
她抬起头,望着卫锦绣的眼,眼底是翻涌的后怕和滚烫的情意,一字一句说得极重,像在赌咒,又像在剖心:“没有什么比你重要,我承受不起再一次失去你了,锦绣,你要是走了,我会死的。”
卫锦绣的眼眶猛地热了,她抬手,轻轻抚上许连城的脸颊,指尖沾着她的泪,涩得发苦。
原来那些没说出口的牵挂,那些藏在硬壳下的疼惜,从来都不是她一个人的事。
第49章 异常波动
御书房里燃着银丝炭,暖融融的热气裹着陈年墨香漫在空气中。
案上堆叠的奏折旁放着两只汝窑白瓷杯,碧色的茶汤还泛着轻烟,窗外是深秋落了半地的银杏叶,风一吹,金箔似的叶子打着旋儿飘,衬得这一室父女闲坐的光景格外温软。
许连城正笑着讲起前日卫锦绣陪她在御花园喂锦鲤的事,话没说完,身侧的许铮放忽然低低咳了几声,起初是轻咳,后来竟连着咳了好几下,连带着肩膀都微微颤了。
“父皇?”
许连城脸上的笑意倏地敛了,手里的茶盏往案上一搁,瓷杯碰着桌面轻响一声,她已起身快步凑过去,伸手替许铮放顺了顺背,指尖触到他衣料下的脊背,竟觉得比往日单薄些。
“怎么突然咳起来了?是不是这炭火烧得太燥?我去开扇窗透透气。”
“不必不必。”
许铮放摆摆手,咳了两声才缓过劲儿,抬眼瞧着女儿蹙紧的眉,反倒先笑了,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多大点事,倒让你急成这样,太医昨儿刚来过,说是秋凉侵了些寒气,年岁大了,骨头缝里都透着点脆,受不得这忽冷忽热的。”
他说着叹口气,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从前在练武场跟将军们比箭,站一下午都不觉得乏,如今批阅两本奏折,就想靠在榻上歇会儿——可不是岁月不饶人么。”
“哪能这么说。”
许连城扶着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将他往软榻那边引,让他靠得更稳些,声音里带着点固执的担忧。
“太医的话也不能全信,明日我去请城外清虚观的老道来,他懂些养生的法子,比太医稳妥,还有那些奏折,往后不许您熬夜看,我让公公分一半给内阁,他们拿了俸禄,本就该替您分担。”
她蹲下身,仰头瞧着许铮放,眼里亮闪闪的,像有星子。
“女儿还等着开春陪您去城郊的温泉庄子,您说过要教我辨松蘑的,可不能食言。”
许铮放被她这模样逗得心头一暖,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指尖触到她鬓边的碎发,软乎乎的。
他望着女儿眼里的真切,忽然想起她幼时攥着他的衣角要糖吃,转眼竟已能稳稳扶着他,替他盘算身子,心头又软又涩,反手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心有层薄茧,是这些年跟着太傅学看奏折、跟着户部查账时,被笔墨纸砚磨出来的。
许铮放摩挲着那点茧子,目光慢慢移到案上那摞压着玉印的奏折上,声音放得轻了,像怕惊着什么似的。
“连城啊,你跟着太傅学经史,跟着老将军学带兵,这些年,朝堂上的事,你是不是也瞧明白了些?”
许连城一愣,不明白父亲怎么突然说这个,还是老实点头:“太傅教过,民生为要,吏治为基,女儿不敢说全懂,却也记下了些。”
“那就好,那就好。”许铮放点点头,又沉默了片刻,窗外的银杏叶又飘进来一片,落在窗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