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卫锦绣看着她瞬间明快起来的样子,忽然后知后觉地皱起眉——刚才明明是她在警告许连城,怎么说着说着,倒像是她在哄着许连城,还答应了要“照拂”?
这感觉就像小时候玩投壶,她明明瞄准了壶口,却被许连城故意晃了晃手臂,最后箭偏了方向,反倒落进了对方设好的圈套里。
卫锦绣的脚步放得很慢,廊下的阴影随着她的移动一点点爬过青砖,像在丈量着什么。
方才被绕进话锋的愠怒渐渐沉淀,心底却浮起另一层更复杂的涟漪。
许连城那点藏不住的雀跃,竟让她想前世某个相似的午后,那时这丫头也是这样,用几句软话就骗走了她腕上最珍爱的玉镯。
身后传来许连城极轻的脚步声,卫锦绣不用回头也能猜到,那丫头定是垂着眼,嘴角噙着得逞的笑意。
这般笃定的模样,倒比往日里刻意的讨好更让人心头发紧。
她猛地停步转身时,正撞见许连城来不及收敛的笑眼。
那笑意像被风吹散的雾,瞬间淡了去,只余下几分恰到好处的茫然。
卫锦绣的目光直直撞进她眼底,那片清亮里映着自己的影子,却又仿佛藏着更深的东西,深得能溺死人。
那夜许连城烧得糊涂,攥着她的衣袖喃喃不休,虽断断续续,可明明就是前世她去世的时候…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便像藤蔓似的缠上心口。
卫锦绣的指尖微微发颤,下意识想后退,脚却像钉在了原地。
若是许连城真的也带着前世的记忆回来,那些被她刻意埋葬的过往,岂不是要被连根拔起?
逃的念头几乎是本能地冒出来,脚底板都透着股想往后退的麻意。
可视线落在许连城那双故作无辜的眼睛上时,另一种更执拗的情绪又占了上风——她偏要试试。
卫锦绣缓缓抬了抬手,指尖摩挲着腰间系着的玉佩,那是块暖玉,被她盘了许多年,边角都磨得温润了。
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像在说件无关紧要的旧事:“前几日看兵书,见上面画着护心镜的样式,倒想起桩奇事。”
许连城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很快敛起异样,顺着她的话笑道:“什么奇事?”
“说有位将军,”卫锦绣的目光始终没离开她的眼睛,语速放得极缓:“战死时护心镜裂了,万箭穿心,手里却还攥着半块碎玉,指节都抠得发白。”
她刻意说得模糊,没提任何具体的人,却字字都往那夜许连城说的胡话上靠。
那半块碎玉,是前世有一次她出征前,许连城亲手替她系在护心镜内侧的,说是“替我陪着你”,最后确实随着她一同陷在血泊里。
许连城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甚至还微微歪了歪头,露出点恰到好处的困惑:“攥着碎玉?许是太疼了吧,抓点东西能好受些。”
她顿了顿,忽然笑起来,语气轻快地岔开话题:“锦绣姐姐怎么突然说起这些?莫不是看兵书看得入了迷,连做梦都在想战场事?”
她答得滴水不漏,既没接“护心镜裂缝”的话茬,又把“攥着碎玉”的原因归结为寻常的生理反应,反倒用一句玩笑将卫锦绣的试探轻轻拨开,仿佛方才那段话真的只是随口一提的兵书奇闻。
卫锦绣看着她眼底坦荡的笑意,心头那点翻涌的波澜慢慢沉了下去,却又像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发慌。
是她想多了?还是这丫头藏得太深,连这种近乎直白的试探都能不动声色地化解?
或许…病的太厉害…错乱了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重生这种事,怎么可能一下出现两个。
许连城望着她挺直的背影,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了下去,指尖悄悄攥紧了袖口。
方才卫锦绣提到“护心镜裂缝”和“碎玉”时,她几乎以为要瞒不住——那是刻在骨血里的记忆,是她午夜梦回都想伸手拦住的瞬间。
她收回目光,转身继续往前走,声音里听不出喜怒:“随口说说罢了。”
可她不能认。
至少现在不能。
风再次卷起桂花香,缠绕在两人之间。
试探像场无声的较量,你来我往,招招都往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戳,却又都默契地收了力,只留下满廊的桂香,和两世都剪不断的牵绊。
夜色渐浓时,廊下的桂花瓣落了满地,距离启程廉州只剩三日。
卫锦绣的书房彻夜亮着灯,案上摊着廉州舆图,红笔在几处往年决堤的险段圈了又圈,旁边堆着整摞的粮草调度册,墨迹都是新干的。
她指尖划过舆图上的“望川渡”,那里是前世洪水最先冲垮的地方。
前世,她还在边关与敌军周旋,等收到廉州水患的急报时,已是尸横遍野。
如今提前两月动身,带着卫家军精锐,粮草、沙袋、舟船皆备足,她不信这一次还护不住那方百姓。
“将军,楚姑娘在外头转了三圈了。”亲卫低声禀报。
卫锦绣揉了揉眉心,将舆图卷好:“让她进来。”
楚幺幺掀帘而入时,还带着股风风火火的气性,一屁股坐在凳上就开始拍桌子:“锦绣!我跟你说,今日去城外探查水路,遇着个大傻子!”
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我方才在芦苇荡里藏得好好的,那伙人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上来就亮刀子,招式又狠又密,追得我差点把鞋跑掉!幸好我绕着水网转了三圈,才把他们甩了——你说他们是不是傻?分不清友敌就乱打!”
卫锦绣正替她倒茶的手顿了顿,抬眸看她:“看清对方路数了?”
“没看清脸,都蒙着面。”楚幺幺灌了口茶,咂咂嘴道:“但身手绝对不是江湖野路数,进退有度,阵型严整,倒像是……”她顿了顿,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像是宫里出来的。”
卫锦绣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杯沿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神色。
宫中暗卫?是谁的人?冲着廉州来的,还是冲着她来的?
同一时刻,皇城深处的公主寝殿。
烛火被窗缝漏进的风拂得轻轻摇晃,映得殿内陈设影影绰绰。
许连城斜倚在软榻上,指尖捻着枚白玉棋子,在棋盘上轻轻敲着,发出嗒嗒的轻响。
寻影跪在阴影里,玄色衣袍与周遭的黑暗几乎融为一体:“主子,廉州沿途的障碍已清得差不多,但行事时遇上另一拨人,出手狠辣,似是在刻意破坏我们的布置,交手三次,对方极擅隐匿,每次都能借着地形脱身。”
许连城敲击棋子的动作停了,眸色沉了沉:“看清来路了?”
“对方招式杂乱无章,却比禁军更诡谲。”寻影的声音压得极低,“属下…暂未得知…”
许连城指尖的棋子转了半圈,唇角勾起抹冷峭的弧度。
指腹摩挲着棋子的凉意,忽然道:“继续盯着,别打草惊蛇,另外,把卫家军的行进路线再核对一遍,避开所有可能的伏击点。”
“是。”寻影应声,身影一晃,便消失在殿外,仿佛从未出现过。
殿内只剩烛火摇曳,许连城望着棋盘上星罗棋布的棋子,忽然轻笑一声。
卫锦绣带卫家军去廉州,她遣影卫暗中铺路,偏有人要从中作梗。
也好。
她放下棋子,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天边那轮残月。
不管是谁!
两世的账,总该一点点算清楚。
风穿过宫墙,带着远处更夫的梆子声,敲在寂静的夜里。
廉州之行尚未启程,暗涌已在暗处翻涌,而身处漩涡中心的两人,虽各有盘算,却在无形中,将彼此的轨迹,再次拧在了一起。
第32章 争执
车队碾过晨露出发时,卫锦绣正核对粮草清单,指尖划过“防潮油布”一栏,忽然感觉肩头一沉。
许连城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将件绣着暗纹的披风搭在她肩上,指尖似不经意擦过她的颈侧:“秋露重,仔细着凉。”
说着便从食盒里捻出块桂花糕:“尝尝?。”
“嗯…不了…”
车队碾过青石板路时,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许连城正低头描摹舆图的侧脸。
她指尖划过廉州地界,忽然抬头朝卫锦绣笑:“锦绣姐姐看,这里有条暗河,前……”
话音未落便及时收住,只改口道:“我听地方志说,汛期时水势会顺着这儿漫上来。”
卫锦绣握着缰绳的手微顿,余光瞥见她耳尖泛红,便顺着话头应:“已让人备了沙袋。”
行至半途歇脚,许连城捧着食盒凑过来,里头是切成小块的杏仁酥,边角被细心地去掉了。
“厨房新做的,”她往卫锦绣手里塞了一块,自己也拈起半块,含糊道:“记得你不爱吃硬边。”
卫锦绣咬下时,酥皮簌簌落在手背上,许连城立刻掏出帕子要替她擦,指尖刚触到皮肤又像被烫到般缩回,只把帕子递过去,眼尾却悄悄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