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哽咽:“我们本应该亲密无间的,我做过一个梦,梦里你我相知、相惜、相依,纵然有磨难,也满是温暖,那漫长的梦,是我唯一能握紧的花。”
卫锦绣却错开她的目光,站起身,对着她拱手行礼,语气疏离:“殿下近来许是累着了,才会做这般绵长的梦。”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不管如何,多谢殿下方才提醒。若不是您,臣今日怕是真要酿成大祸了。”
许连城仰着头望她,目光像是要穿透这层疏离的表象,寻出一点前世的影子来。可她看到的,只有冷冰冰的恭谨,像一根细针,狠狠刺进心里。
她猛地伸手,攥住了卫锦绣的手腕,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声音里满是隐忍的不甘:“卫锦绣……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她以为重生是天赐的恩赐,能弥补前世的遗憾,可为何偏要走到这般地步?她不甘心!
卫锦绣试着挣了挣,没能挣脱,只得无奈道:“殿下,松开臣吧。梦终究是梦,臣又不能钻进梦里,怎会明白您说的这些?”
许连城的心像是被狠狠攥了一把,剧痛瞬间蔓延开来。
她捂住心口,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泪眼婆娑地望着卫锦绣:“你走吧,是我多想了。”
卫锦绣这次没有犹豫,轻轻挣开她的手,转身便走,背影决绝得没有一丝留恋。
许连城仍坐在那架秋千上,夜风吹得秋千绳微微晃动,带起她的衣袂扫过木架,发出细碎的声响。
方才卫锦绣转身离去的背影,像一根细刺扎在她眼底,拔不出,也磨不掉。
她记得前世不是这样的。那时卫锦绣哪怕只是去前院取份文书,走三步也要回头看她一眼,眼神里的不舍几乎要漫出来。
她总爱趴在廊下的栏杆上笑她:“卫大人再回头,当心脚下拌着石头。”
卫锦绣便会红着脸停下脚步,隔着老远朝她喊:“臣是怕走快了,殿下的影子就跟不上了。”
可现在,影子还牢牢粘在地上,追影子的人却连头也不肯回了。
她想起方才自己说的那些话,“相知,相惜,相依”,“漫长的梦中唯一可以握紧的花”,卫锦绣只当是她累极了说的胡话。
也是,卫锦绣又没做过那个梦,怎会懂她在梦里失去过多少次,又在重生醒来时,抱着“这一次定能圆满”的念头,偷偷笑醒过多少回。
她以为重生是天赐的机会,她可以提前提醒卫锦绣避开陷阱,可以护着她周全,可到头来,连让卫锦绣多看她一眼,都成了奢望。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许连城又喃喃重复了一遍,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她抬手按在胸口,那里疼得厉害,像被前世卫锦绣临终前咳在她衣襟上的血,烫得她喘不过气。
夜空中的残月被云翳遮了大半,漏下的微光落在秋千上,照见许连城眼角滚落的泪。
她忽然想起前世弥留之际,自己也是这样望着窗外的残月,手里攥着卫锦绣留下的念想,一遍遍地想:若有来生,哪怕只是做个寻常百姓,能远远看她一眼也好。
可真的来了来生,她却贪心了,想把前世的遗憾都补回来,想让卫锦绣再像从前那样,走三步回头看她一眼,想让她眼里的疏离变成熟悉的温柔。
风更凉了,吹得院角的梧桐叶簌簌作响。
许连城慢慢站起身,秋千在她身后轻轻晃着,像个被遗弃的孩子。
她望着卫锦绣离去的方向,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连一丝光亮也透不出来。
“是啊……”她对着那片浓墨似的夜色,轻轻叹了口气,泪水终于决堤:“前世你都不肯入梦来看我,这一世,又怎会回头呢……”
时光安静了一段日子,卫锦绣跟着几位兄长往返于城郊军营,铠甲上的铁锈味渐渐盖过了往日的墨香,她再没踏进宫门半步,那夜在许连城寝殿院里的争执,像被风吹散的烟,仿佛从未发生过。
凉国皇族的枝脉里,当朝皇帝膝下只有许修颜与许连城两个孩子,可宗室王爷们的子嗣却繁茂得很。
也正因如此,宗亲们才默许了许铮放为了亡妻终身不续弦的荒唐。
换做旁人家,怕是早就被唾沫星子淹了。
从祖皇帝起便传下规矩,每年新年前,皇室宗亲里的公主、郡主们都要去天衡山的永寿寺祈福,求来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康。
今年因边境战乱耽搁了些时日,如今战事稍歇,这规矩自然要拾起来。
一行女眷的安危干系重大,卫家被皇命委以护卫之责。
卫胜将这担子交到了卫俭风与卫锦绣肩上。
出发那日,卫锦绣一身银甲,腰悬佩剑,骑在一匹雪白马背上,身姿挺拔如松,走在队伍最前面开路。
许连城的马车在队伍中段,明黄色的车帘紧闭,透着皇家的矜贵。
卫俭风则骑着一匹枣红马,不远不近地守在马车旁,目光不时扫过四周山林,不敢有半分松懈。
兄妹二人都提着十二分精神,这队伍里的每一位都是金枝玉叶,半点差池都担待不起。
天衡山离京不远,队伍行得稳当,未等日头落山便到了山门前。
早有永寿寺的婢女们候在石阶下,见队伍到了,纷纷上前屈膝行礼,而后有条不紊地引着各位郡主往西侧的客院去。
天衡山的景致正是好时候,山间的树虽还没铺展出盛夏的郁郁葱葱,可新抽的枝芽带着嫩青,岩石上的青苔沾着落日的金辉,倒比浓荫匝地时多了几分清透的韵致。
按规矩,公主需入住主殿旁的寝殿,得由卫家人亲自引着过去。
卫俭风勒住马,转头想寻卫锦绣——毕竟是女子,陪公主走这一程更方便些,可目光扫过队伍前后,哪还有卫锦绣的影子?
那匹白马早已驮着人,不知拐进了哪条通往后山的小径。
第11章 刺杀
卫俭风勒住马缰,翻身下马时动作稳当,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却掩不住一丝无奈——他自然知道妹妹为何溜得这般快。
方才到山门前,他还特意朝卫锦绣使了眼色,意思是让她来迎公主,可转瞬间,那匹白马就载着人拐进了僧人住的偏院方向,连个背影都没给他留。
“公主。”卫俭风抬手示意婢女上前搀扶,目光落在许连城微微攥紧帘角的手指上,那指尖泛着白,像是用力捏了许久:“主殿已经收拾妥当,臣陪您过去。”
许连城松开帘子,由着婢女扶下车。山风卷着松针的清苦气息扑过来,吹得她鬓边的珠花轻轻晃动。
她抬头望了眼卫锦绣消失的方向,偏院的飞檐隐在苍翠的松林里,连半片衣角都看不见。
心里那点刚冒头的期待,像被这山风瞬间吹灭的烛火,只剩下一点凉。
她面上却依旧平静,甚至还朝卫俭风微微颔首:“有劳二公子。”
一行人沿着石板路往主殿去。天衡山的石阶被历代香客踩得光滑,两旁的松柏虽未到浓绿时节,却透着一股子苍劲,枝桠伸向天空,将残阳割成一片一片的金。
许连城走着走着,忽然想起前世也来过永寿寺,那时卫锦绣还不是如今这副模样。
前世祈福,卫锦绣也跟着来护驾,却总找机会溜到她身边。
在佛堂里,趁众人拜佛时,偷偷塞给她一块桂花糖;在石阶上,见她走得累了,就借口整理裙摆。
悄悄在她脚边垫上自己的帕子;晚上同住主殿偏房,还会抱着剑守在门外。
说“山里有野兽,臣在这儿,公主睡得安稳”。
那时她总笑卫锦绣“比嬷嬷还啰嗦”,却会把那块桂花糖含在嘴里,甜到心里;会故意放慢脚步,等着那块帕子再次出现在脚边;会在夜里听着门外均匀的呼吸声,安心睡去。
可这一世,卫锦绣连照面都不肯跟她打。
“公主,前面就是主殿了。”卫俭风的声音将她从回忆里拉回来。
许连城抬头,果然看见朱红的殿门就在眼前,檐下挂着的铜铃被风吹得轻响,像谁在低声叹息。
她定了定神,压下心里那点翻涌的酸涩,淡淡道:“辛苦二公子了。”
卫俭风站在殿门外,没有再往里走,只拱手道:“臣就在殿外候着,若公主有吩咐,随时传唤。”
他顿了顿,像是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舍妹……她去检查偏院的防卫了,山里不比宫中,她性子急,总爱亲力亲为。”
许连城知道这是托词,却还是配合地点了点头:“卫大人有心了。”
待卫俭风退下,婢女们簇拥着她进了殿。
殿内燃着淡淡的檀香,与前世的味道一模一样,可她摸了摸袖袋,里面空空的,没有那块温热的桂花糖。
她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正好能看见偏院的方向。
暮色渐浓,松影里亮起一盏孤灯,想来是卫锦绣在那边落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