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石室里只剩下她压抑的、破碎的抽泣声,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木照雪静静地听着,冰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灭口。一场伪装成意外的火灾,抹杀了可能泄露假银秘密的小账房一家。徐正清的死法,何其相似!只是手段更加直接、更加血腥。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木照雪的声音放低了一些,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缓和?
温折玉用力吸了口气,努力平复着翻腾的情绪,沾满泪痕的脸上露出一丝惨淡的、近乎自嘲的笑。“命大……被一个路过的老乞丐拖进了臭水沟……呛了半肚子脏水,捡了条命。” 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颤抖着,隔着薄薄的衣衫,轻轻抚上左肩下方那道狰狞旧疤的位置,“这疤……就是那天晚上,被一根烧红的铁条……烫的……”
木照雪的目光随之落在那道旧疤上。原来如此。那道狰狞的伤痕,竟是她家破人亡、从地狱爬回来的烙印。
“这些年……我一直在查……” 温折玉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恨意,“我改名换姓,混迹三教九流……只想找到一点线索,找到当年放火的人……找到那些该死的假官银!我查过很多地方,金陵的徐家……是我最近才查到的一条线。徐正清……表面是织造商人,但暗地里……据说和当年负责押运沉船漕银的一个小头目有旧……” 她喘息着,眼中闪烁着孤狼般的执着,“我本想潜进去,找到证据……哪怕一点点……没想到……撞上了……”
撞上了灭门惨案,自己也成了被灭口的对象,还差点真的死在那种可怕的蛇牙毒镖之下。如果不是眼前这个冷冰冰的女捕头……
温折玉的目光复杂地落在木照雪脸上。冰块脸……六扇门的捕头……她本该是自己最该防备、甚至该憎恨的官家人。可偏偏是她,把自己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还知道了她最深、最痛的秘密。
“那锭假官银……是我在徐正清书房书架的暗格里找到的……只有这一锭。” 温折玉的声音带着虚弱的肯定,“我拿到手,刚想离开……就听见外面……惨叫……” 她闭上眼,似乎还能听到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我吓得躲进了书桌底下……然后就……看到……” 她的身体又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你看到了凶手?” 木照雪立刻追问,身体微微前倾。
温折玉艰难地摇了摇头,眼神中残留着巨大的恐惧。“没……没看清脸……太快了……只看到一个穿着黑衣服的背影……很高,很壮……像座铁塔……动作快得像鬼……他手里……拎着一把……很宽很厚的刀……刀口还在滴血……他好像……好像在大厅里找什么东西……没找到……很生气……然后……然后就从侧门冲出去了……” 她描述的,竟和她之前为了脱身而胡诌的“铁塔黑影”惊人地相似!只是此刻的语气,充满了真实的恐惧。
木照雪眼神一凝。铁塔般的身形,厚重的鬼头刀?这与她之前根据现场痕迹判断的凶手特征部分吻合。但温折玉补充了一个关键细节——凶手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没找到,很生气!那东西……会不会就是温折玉刚刚得手的这锭假官银?或者……是别的更重要的东西?
“所以,你趁乱跑出来,想翻墙逃走,结果被我堵在了后院?” 木照雪将线索串联起来。
温折玉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和尴尬。“然后……就遇到了你……还有……那个放冷箭的……” 她下意识地又摸向肩头的伤口。
“杀手不止一个。” 木照雪的声音冷得像冰,“放蛇牙镖的,和用刀灭门的,很可能不是同一人。用刀的那个,是执行者。放冷箭的,是清道夫,专门清除可能存在的目击者。” 她拿起桌上那枚幽蓝的蛇牙镖,冰冷的金属在火光下泛着死亡的光泽。“这种毒镖,不是寻常江湖人能弄到的。他们……手眼通天。”
石室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凝重。牵扯到三年前的惊天大案,伪造官银,灭门惨案,还有训练有素、持有军器监风格武器的杀手组织……这潭水,深得足以淹死任何人。
温折玉看着木照雪凝重的侧脸,感受着肩头一阵阵钻心的疼痛和身体深处传来的虚弱,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惧再次攫住了她。她只是一个侥幸活下来、苦苦追寻仇人踪迹的小女子,面对如此庞然大物般的黑暗势力……
“你……” 她看着木照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茫然,“……你打算怎么办?把我……交出去吗?” 她问得小心翼翼,带着绝望的试探。六扇门的捕头,知道了她是贼,知道了她潜入案发现场,还身怀关键证物……按照律法,她有一百个理由把她扔进大牢。
木照雪放下那枚毒镖,目光重新落回温折玉脸上。那张苍白脆弱、泪痕未干的脸,与记忆中父亲讲述的、那些被卷入大案最终莫名“暴毙”或“失踪”的小人物重叠在一起。交出去?交给谁?六扇门?官府?这里面,还有多少人干净?温折玉一旦暴露,恐怕活不过明天天亮。
“交出去?” 木照雪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冰冷、带着凛冽锋芒的弧度,眼神锐利如刀锋出鞘,“然后等着幕后黑手再放一把火,或者再射一枚毒镖,把最后的人证物证都清理干净?”
温折玉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她。
“徐家灭门,凶手用的是刀。杀你灭口,用的是毒镖。” 木照雪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这案子,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仇,也不是徐家一家的血。它牵扯的是伪造官银、戕害朝廷命脉的泼天大罪!是悬在金陵城、乃至整个江南道上的一把毒刃!” 她站起身,深青色的公服在火光下显得肃杀而沉重,“我身为六扇门捕头,缉凶拿贼是本分。此案,我管定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流瞬间冲垮了温折玉心头的恐惧和绝望。她看着木照雪挺拔如青松的背影,那冰冷话语中蕴含的决绝和力量,让她死寂的心湖第一次剧烈地翻涌起来。不是把她当罪犯,而是……当成了破案的线索?当成了……可以对抗那股黑暗的……同伴?
“可是……” 温折玉的声音带着急切和担忧,“他们势力很大!你一个人……”
“所以,” 木照雪霍然转身,目光如电,直射温折玉,“我需要一个‘死人’。”
“死人?” 温折玉彻底懵了。
“对。” 木照雪走到桌边,拿起那枚从温折玉体内拔出的、还带着暗沉血渍的蛇牙镖。“你中了这种见血封喉的毒镖,在那种地方,本该死透了。” 她将毒镖放在温折玉眼前,“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包括那个放冷箭的杀手,和他背后的人。”
温折玉的心脏猛地一跳,似乎抓到了什么。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也不会再被追杀的。” 木照雪的眼神幽深,“这就是你的护身符。也是我们最大的优势——敌明我暗。”
“那……那我……” 温折玉的脑子飞快转动,眼中渐渐燃起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光。
“你‘死’了。活下来的,” 木照雪的目光在她苍白却难掩清丽轮廓的脸上停留了一瞬,语气不容置疑,“是另一个人。一个可以帮我从另一条线,追查假官银源头和当年火灾真相的人。”
“另一条线?” 温折玉追问。
“徐正清这条线已经断了,而且打草惊蛇。杀手组织会像毒蛇一样缩回去,更加警惕。” 木照雪分析道,思路清晰冷峻,“但假官银不会凭空出现。它需要原料、模具、工匠、流通渠道。尤其是流通!假的终归是假的,它最终要洗白,要混入真银流通出去获利,或者用于某些见不得光的交易。金陵城,乃至整个江南,一定有暗中接收、洗白这种假官银的黑市渠道!找到这个渠道,就能顺藤摸瓜!”
第 8 章
她看向温折玉,目光带着审视和评估:“你混迹市井多年,精通三教九流,熟悉各种暗道门路。这正是你擅长,而我身为官差身份不便直接探查的领域。”
温折玉的眼睛彻底亮了起来!她明白了!假死脱身,改头换面,利用她“青公子”的身份和人脉,潜入黑市,追查假银流向!这简直是绝地反击的唯一生路!
“我能做到!” 温折玉挣扎着想坐起来,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和斗志,牵动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却依旧急切地说道,“我知道一些门道!金陵城的地下钱庄、当铺后门、漕帮的某些堂口……还有那些专门做‘黑金’生意的掮客……” 她对上木照雪冷静的目光,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显得可靠,“给我时间,等我伤好一点……我一定……”
“你的伤需要静养。外面现在必定风声鹤唳。” 木照雪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这里很安全。你留在此地,安心养伤。我会定时送来食物、水和必要的药物。” 她指了指角落的木箱,“里面有干净的衣物,虽然简陋,但足够替换。”
温折玉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破碎染血的靛青男装和里面同样污浊的束胸布,脸颊不易察觉地微微发烫。她刚才情绪激动,几乎忘了这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