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女扮男装。一个身手不凡、油嘴滑舌、出现在灭门案现场、身怀可疑银锭、并因此招来杀手灭口的……女贼?
  木照雪冰冷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那道狰狞的旧疤边缘。疤痕很深,边缘组织增生扭曲,显然是极重的贯穿伤,能活下来已是侥幸。是什么造成的?刀?剑?还是……箭?她的指尖微微一顿,心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异样。
  “官……银……”温折玉昏迷中无意识的呓语再次响起,比之前清晰了一点点,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木照雪眼神瞬间锐利如刀。她迅速从怀中掏出那个特制的油纸袋。打开,小心取出两样东西。
  第一样,是从徐正清紧握的右手中抠出的那一小块靛蓝色布料。布料坚韧,边缘撕裂,颜色是官制靛蓝染料特有的深沉。她用指尖捻了捻,感受着那熟悉的质地——正是江南官仓押运银鞘的护卫所穿制式劲装的布料!
  第二样,是门槛处拾获的第一枚蛇牙镖。扭曲的造型,幽蓝的淬毒光泽,与刚刚袭击温折玉的毒镖如出一辙。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温折玉被撕裂的衣襟内侧,那个隐蔽的暗袋边缘。刚才情急之下,她的指尖已经触碰到了里面的硬物。现在……
  木照雪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探入那湿漉漉、带着体温的暗袋夹层。指尖触碰到冰冷坚硬的金属。她轻轻一勾,一枚沉甸甸的银锭被掏了出来。
  窝棚内光线昏暗,但这枚银锭却异常醒目。它并非民间流通的船形或马蹄形,而是标准的官制十两元宝锭。更触目惊心的是,在银锭底部,清晰地錾刻着两行小字:
  天佑四年江南织造
  工部督造火耗足纹
  天佑四年?木照雪瞳孔猛地一缩!那是三年前的年号!而“江南织造”的落款更是荒谬绝伦!江南织造是宫廷采办机构,只负责织造御用绸缎,根本无权、也没有能力铸造官银!官银铸造向来由户部核准,工部下属的宝泉局或地方官炉负责,火耗(损耗)和成色(足纹)都有严格规定,标记清晰。
  这枚银锭,是假的!而且是伪造得极其粗糙、胆大包天的假官银!伪造者甚至懒得去模仿真正的官炉标记,直接用了“江南织造”这个毫不相干的衙门名头!
  木照雪的心沉了下去,一股寒意比窝棚外的风雨更冷地攫住了她。
  徐正清,一个织造商人,手中为何会握有官银押运护卫的衣料碎片?他的府邸内为何会出现这种制式的剧毒蛇牙镖?他又为何藏有这种粗劣到可笑的假官银?而那个放冷箭的杀手,目标明确地要灭掉可能看到什么的温折玉……
  这不是简单的仇杀或劫财。这背后牵扯的,是官银!是伪造!是足以震动朝野、掉无数颗脑袋的泼天大案!徐家满门,恐怕只是这巨大漩涡边缘,第一批被无情碾碎的蝼蚁。
  温折玉,这个突然闯入的女贼,她到底在这漩涡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她是无意中卷入了这场杀局?还是……她本身就是冲着这假官银来的?她昏迷前喊出的“官银”,是恐惧?是警告?还是……某种线索?
  无数疑问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木照雪的心头。她低头看着怀中昏迷不醒的女子,那张失去血色的脸在昏暗中显得异常脆弱,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紧蹙的眉头显示出即使在昏迷中也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她救了自己一命,代价是几乎搭上她自己。
  木照雪伸出手,轻轻拂开黏在温折玉额前的一缕湿发。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指尖触及的皮肤依旧滚烫,显示着毒素并未完全清除,那药膏只能暂时压制。
  此地不可久留!杀手一击不中,随时可能卷土重来,或者调动更可怕的力量。带着一个重伤昏迷的累赘,暴露在风雨飘摇的街头巷尾,无异于自寻死路。
  必须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一个能让她进一步救治温折玉,同时能让她静下心来梳理这团乱麻的地方。
  六扇门在金陵城的明哨?不行。这案子水太深,牵扯官银伪造,六扇门内部未必干净。普通的客栈?更不行,人多眼杂,毫无防御。
  木照雪的目光变得幽深。她想到了一个地方——一个位于城南偏僻角落、废弃多年的“慈安堂”旧址。那是前朝一处收容孤寡的善堂,早已荒废,但主体建筑尚存,结构坚固,位置隐蔽,知道的人极少。最重要的是,那里有一条只有她知道的、通往地下暗室的秘道。那是她早年追捕一名江洋大盗时偶然发现的,一直作为自己的秘密据点之一。
  就是那里了!
  木照雪不再犹豫。她迅速将那块靛蓝布料、两枚蛇牙镖(包括刚从温折玉身上拔下的那枚)以及那锭要命的假官银,全部小心收回油纸袋,贴身藏好。然后,她小心地将温折玉身上破碎的靛青外衫拢了拢,尽量遮住里面被血污浸透的束胸布和那道刺目的旧疤。做完这一切,她深吸一口气,将温折玉小心地打横抱起。
  温折玉的身体很轻,柔软而冰凉,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药味。她的头无力地靠在木照雪的肩膀上,滚烫的呼吸喷在木照雪的颈侧。
  木照雪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她从未与人如此贴近,尤其是……一个女子。怀中人的脆弱和温热,与她惯常接触的冰冷尸体或穷凶极恶的犯人截然不同,带来一种陌生而怪异的触感。
  她迅速压下心头那丝异样,眼神重新变得冷硬如铁。用脚勾起地上的斗笠戴上,遮住了大半面容。她抱着温折玉,如同抱着一件易碎又危险的证物,身形一闪,如同融入雨夜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处充满死亡气息的废弃窝棚,冲入更加狂暴的风雨之中。
  目标:城南,废弃慈安堂。
  风雨如晦,长街空寂。木照雪的身影在湿滑的石板路上快速穿行,深青色的公服紧贴着身体,勾勒出利落的线条。她每一步踏出都精准而迅捷,避开积水,最大限度地减少声响。怀中的温折玉在颠簸中发出细微的痛苦呻吟,滚烫的额头紧贴着木照雪微凉的颈窝。
  绕过两条主街,穿过一片被雨水打得噼啪作响的竹林,眼前出现一片荒凉的坡地。坡地高处,一座规模不小的建筑群在风雨中显露出模糊而破败的轮廓。高耸的围墙坍塌了大半,露出里面同样残破的殿宇屋舍,飞檐斗拱断裂,瓦片零落,荒草从残垣断壁间顽强地探出头,在风雨中疯狂摇曳。一块被风雨侵蚀得字迹模糊的牌匾斜挂在半塌的大门门框上,隐约能辨出“慈安”二字。这里便是废弃多年的慈安堂旧址,荒凉得如同鬼域。
  木照雪没有丝毫停顿,抱着温折玉,如同狸猫般从一个坍塌的围墙缺口轻盈地翻了进去。落脚处是厚厚的枯叶和湿滑的苔藓。院内比外面更加死寂,只有风雨抽打残破建筑的呜咽声。她避开正殿,熟门熟路地绕到后面一处相对完整的偏殿。
  偏殿的门早已腐朽脱落,里面蛛网密布,灰尘堆积。几尊残破的神像倒在角落,神台上的漆皮剥落殆尽。木照雪的目光径直投向神台后方那堵布满灰尘和蛛网的墙壁。她将温折玉小心地放在一堆相对干燥的稻草上(这是她上次来探查时准备的),快步走到墙边。
  她伸出戴着皮手套的手,在墙壁上一块看似普通的青砖上,按照特定的节奏和力度,有规律地敲击了几下。
  “咔哒…咔哒…咔哒咔…”
  几声轻微的机括声响后,墙壁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股混合着尘土和陈旧木头气息的凉风从缝隙中涌出。
  木照雪立刻抱起温折玉,侧身闪入暗门。在她进入后,暗门又无声地合拢,墙壁恢复原状,仿佛从未有过异样。
  门后是一条向下倾斜的狭窄石阶通道,漆黑一片。木照雪早已熟悉,抱着温折玉稳步下行。走了约莫十几级台阶,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不算太大、但颇为干燥的地下石室。四壁都是坚固的青石垒砌,顶部有简单的木梁支撑。角落里堆放着一些蒙尘的木箱,墙边靠着一张简陋但结实的木板床,上面甚至还铺着干燥的草垫和一床叠放整齐但略显陈旧的薄被。一张破旧的木桌和一把椅子摆在中央,桌上放着一个蒙尘的陶制水罐和几个粗瓷碗。墙角还有一个熄灭许久的火塘,旁边堆着一些干燥的木柴。显然,这里被精心布置过,作为一处秘密的藏身之所。
  这里虽然简陋,但胜在绝对隐蔽、干燥、避风。
  第 6 章
  木照雪将温折玉轻轻放在铺着草垫的木板床上。温折玉似乎被移动惊扰,眉头痛苦地蹙起,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身体不安地扭动了一下,牵动了伤口,让她瞬间蜷缩起来,冷汗涔涔。
  木照雪迅速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口。包扎的布条被血和药膏浸透,但没有新的出血。她探了探温折玉的额头,依旧滚烫。那毒镖的毒性猛烈,虽然吸出了大部分毒血,又敷了上好的金疮药和解毒膏,但残余的毒素和伤口引发的炎症依旧在肆虐。
  需要清水清洗伤口,重新上药包扎。还需要干净的布和热水,或许还需要一些清热的草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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