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臣不敢。”关月垂眸,“只是孝期未过,有负陛下圣恩了。”
  燕帝拢着文奂递来的手炉:“若你尚有尊长在上,朕自然不多言。但你如今还照顾着一个孩子,日后议亲恐难顺遂,若真是此后孤身,朕如何对得住你父亲。”
  “陛下关切,臣感之甚深。”关月道,“只是小侄尚未长成,长嫂托付,臣不能推拒。”
  “罢了,朕不逼你。”燕帝依然看着她,“听闻你将侄儿交给了郡主,不曾亲自教导。既如此朕给他请一位老师,你意下如何?”
  “臣谢过陛下。”关月叩首道,“只是陛下有所不知,臣早先为他请了许多老师都不堪用,拜访郡主时他尚安分些,臣这才劳烦郡主的。”
  燕帝听她说完,不轻不淡笑了声:“这些话就不必说了。”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温朝:“他那个父亲虽然狂悖,才学还是有的,你既想让他教,朕也不好多说什么了。只是你的婚事,朕还是要过问的。”
  “是。”
  燕帝嗯了声,摆摆手要她退开:“朕和皇后会多替你留意的,孝期过后,便不好如此任性了。”
  这也是关月最发愁的,孝期的借口用到头之后,她又该拿什么来推诿?
  “陛下。”褚定方上前行礼道,“臣曾为犬子定过亲,连聘礼单子都送去了,这事陛下应是知道的。”
  他顿了下,不卑不亢道:“只是后来她家横遭变故才给耽搁了,故友虽不在,但此约未废。如今这婚事自然不合适,但也该等孝期过了祭告一二,还是待这婚约退去,陛下再为这丫头的婚事费心吧。”
  燕帝听了,笑道:“怎么?她上次登门不是去退婚的?”
  褚定方定声:“不是。”
  关月接道:“陛下,臣那次登门是为交付家父留书。”
  她说着,褚定方从袖间拿出一封书信。
  关月未曾想还真有这么一封信,低着头生怕被看出端倪。
  “故友托付尽在其中,陛下要看吗?”
  燕帝扫他一眼:“不必。只是你要明白,朕顾念的是谁。”
  “臣明白。”褚定方说,“生者不能违其愿,待她孝期过了,臣自然会将信物交还。”
  他展开书信:“臣将故友所愿,念给陛下听。”
  这封信彻底断了燕帝的念想,退席时陛下的脸色简直不能更难看。
  关月在宫门外等褚定方,与他一并回到府上。
  她将信要过来看了许久:“真是我爹写的吗?他还能未卜先知呢?”
  褚定方屏退下人:“自然不是。你爹给我写的信可不少,我临来云京前找人仿的。嘴严一些,不许跟人胡说。”
  “我知道。”关月轻声道,“这样的事您都肯帮我,我实在不知该怎样报答了。”
  “没有那个缘分,当女儿养也是行的。”褚定方玩笑道,“从前他舍不得,如今没人同我抢了。”
  关月不禁笑了声,又侧首哭起来。
  “快别哭了。”褚定方递了帕子给她,“那信里说了,你的婚事得我点头,若是个靠不住的我绝不答应。”
  “这都没影的事。”关月擦干眼泪,“我只想等小舒长大将北境交给他,至于我自个……就这样吧。”
  “那可不行,你得活得好,他们才放心。”褚定方拍拍她的肩,“小小年纪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出去坐会儿吧,阿祈等你呢。”
  —
  前几日才落了雪,虽积不住化了,却留下许多湿润。
  夜幕之中,点点灯火像被笼住的困兽,飘忽着照出影子。
  院中桌上放着一壶酒,褚策祈正仔细擦拭剑锋。
  “方才席上没见到你。”
  “我大哥在就行了。我若在陛下不得问啊?撒谎这事儿我可不在行。”他将剑收回鞘中,看向她说,“如今天冷了,你也不加件衣裳。”
  关月低头看了看:“心里有事,不觉得冷。”
  她拿起一旁的剑,抽去剑鞘细细看了:“这是新打的么?没见你用过。”
  褚策祈闻言笑:“你是想要,还是想看?”
  “想看,我很久没见你用剑了。”关月利索地推回剑鞘,“喏,给我个面子?”
  “我一向是给你陪绑的。”褚策祈说,“为了让你背书,他们也算不容易了。”
  关月想了想:“那还是照旧,你练剑,我背诗。”
  寒光掠过,剑锋已在她眼前,长剑听话地转了个圈,在夜色中亮得晃眼。
  “那你背,我听着!”
  剑风掠过,明明是冬日,她却恍惚看到了少时的漫天落英。
  “从哪一篇开始啊?”
  “《剑器行》吧!这篇你最不熟!”
  关月闻言笑:“我如今都会的!”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青光。”
  “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
  褚策祈的剑意不曾断过,关月时常背不全,但旧日的光景却忽然清晰了。
  忽然有落雪,她伸出手,雪花缓缓化开。
  微州帅府院中有桃树,她最喜欢在桃花盛开的季节去玩,剑风曾卷下簌簌落花,她伸手去接,花瓣却落在发间。一旁的少年收了剑对她说:你看,所谓桃之夭夭,便是桃花瓣只会找你,从不往旁人身上落。
  “后头是不会了吗?”
  关月回过神:“嗯,忘记了。”
  褚策祈斟满两杯酒,将其中之一给她:“千里迢迢从微州带来的。”
  关月端起来闻了闻:“是伯母做的桂花酿。”
  “你只有这个喝了不会醉。”褚策祈饮尽酒道,“临行前母亲特嘱咐了带着的,还有两坛,都是你的。”
  他将长剑递给她:“仔细看看。”
  她细细看过剑身的每一寸,在剑柄处找到了端倪:“桃花纹。”
  “原是要在——”褚策祈忽然顿住,改口道,“在生辰那日送你的,喜欢便留着吧。”
  碎雪落在剑身,薄薄一层遮住寒芒。
  关月轻声道了谢,许久才说:“我的事情,拖累你了。”
  褚策祈一怔,匆匆移开目光道:“成亲这事没什么意思,现下有了名正言顺的借口拖着,正合我意呢。”
  关月抚过剑柄上的桃花纹路,又说:“褚伯父不会让你一直逍遥下去的。”
  “那是以后的事。”褚策祈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日后诸事安定,你来微州,我们再去策马看花。”
  关月忽然有些想哭,压下声音道:“好啊,你记得多备几坛桂花酿,我要带走的。”
  “还用你说?你哪次来不算计我家的酒?”他抬首望向飘雪的天,“选一个。”
  “什么?”
  “屋顶。”
  关月失笑,而后认真想了很久:“褚伯父的书房如何?”
  “我想想吧。”褚策祈说,“你在这等着,我去拿件衣裳来。”
  关月颔首:“好。”
  他方走出两步,又停下回头道:“酒拿好,不许偷喝啊。”
  “你快去吧。”关月催道,“记得将余下那两坛也提来,我一会儿带走。”
  等褚策祈回来,碎雪已淡得看不出了。
  关月接过披风问:“想好了吗?若不去他书房,我就走了。”
  “你是仗着我爹抓不到你,肆无忌惮起来了。”
  “反正挨骂的不是我,他要是发火我转身就跑。”关月说,“你到底去不去?”
  褚策祈叹道:“走,我今天舍命陪君子了。”
  第52章
  温怡夜里睡得并不好,次日在顾容身边时忍不住犯困。
  顾容被她这可怜模样逗笑了:“夜里没睡好么?”
  温怡点点头:“不太习惯。”
  “看来本宫是没有留你的缘分。”顾容拉着她道,“既如此,傍晚你便回去吧,若再多留你几日,只怕你母亲要恼了。晚些让侯府来人接你,锦书你也一并带走,往后也好有人照看。”
  殿里侍奉的人只剩了顾容贴身的嬷嬷和一个宫女。
  温怡答话时便改了口:“顾姨,我不用人照看的。”
  “她在我宫里得力,是见过风雨的。他们有那么多明枪暗箭要防,有锦书陪着,你哥哥也安心一些。”不等她出声,顾容又温声道,“不过这些请帖,你需得在我跟前看完。”
  温怡转过身看见锦书手中的诸多请帖,一下子傻了眼。
  顾容鲜少留人在未央宫。先前她有位嫂嫂使尽浑身解数想沾沾自家这位皇后小姑子的光,谁曾想顾容只请她们母女坐下喝了杯茶,便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半点没有要留顾家丫头的意思。
  但皇后喜欢女孩儿的事人尽皆知。
  于是家中有女儿的大多动了心思。万一姑娘能被皇后瞧上养在身边,日后便是一等一的尊贵。
  但至今曾在未央宫中住过的姑娘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一个是如今的太子妃、一个是顾容不足五岁的小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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