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燕帝眸色深沉:“那太子知道吗?”
  “东宫为国之储君,自然该多用心国事。”顾容垂眼,“听太子说,沧州如今瘟疫正闹得厉害,听着吓人。臣妾一个后宫妇人,只能祈求神佛护佑,盼着病气都离陛下的臣民远些。”
  燕帝哼了声:“皇后人在深宫,倒是耳聪目明。”
  “臣妾惶恐。”
  燕帝扫了一眼满地狼藉,厌烦地摆摆手:“收拾干净,看着心烦。”
  第39章
  齐妃自戕,这个说法实在不能服众。她一向深得上意,又有孕在身,前途可谓一片光明。
  顾容却仿佛从未听见什么流言似的,任由众人非议,她不上心,便连素日里最谨慎的宫妃也偶尔说上两句。
  众说纷纭之时,终于有人想起打探皇后的动向,却听闻她近来忙着研究什么点心,不知是要做给谁。如此一来,本该讳莫如深的丑事忽而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越传越不成体统。
  顾容忽然出现在燕帝寝殿外时,一向处变不惊的文奂都怔了片刻。
  他心里觉得奇怪,仍笑脸迎上去:“皇后娘娘今儿怎么有空过来?陛下近来烦心得很,就盼着您呢。”
  “文公公。”顾容颔首,“劳您通报一声。”
  文奂笑眯眯应下,心里却不住打鼓。
  这位主子一向性子沉静,从前陛下对皇后可谓情真意切,可顾容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倒像是半点没将燕帝放在心上。
  一不顶撞,二不抗拒,即便叫最严苛的嬷嬷来也挑不出顾容的错处,却始终像远在重山之外。
  日子久了,佳丽三千的皇帝自然就忘了她。偶尔去往皇后宫中,也只是照顾着尚书令顾庭的面子。
  今日顾容竟主动来寻燕帝,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八百年都遇不着一回。
  文奂通报过回来:“皇后娘娘,陛下请您进去。”
  “近日事多,便做了些茯苓糕,最宁心安神。”顾容将食盒递给他,“有劳文公公。”
  文奂拿银针试了毒,让开路说:“这是规矩,皇后娘娘勿怪。”
  顾容轻笑:“既是规矩,自然无人例外。”
  “若主子都如娘娘一般好说话,那奴婢可省心了。”文奂领她入内,“今儿晨陛下说想吃茯苓糕,乔贵人听闻特做了送来,谁知陛下发了好大脾气,如今还没好呢,只盼着娘娘您能宽慰几句。”
  顾容指尖微微一紧,袖口被捏出一道褶子:“茯苓糕还能做出什么花样不成?怕是本宫的手艺还不如他呢。”
  自出嫁,顾容只亲动手做过两回茯苓糕,这是第二回。
  第一回是尚在王府时,顾嫣来看她,闹着说想吃。顾容难得和妹妹相见,便如她愿做了,恰逢尚是东宫的燕帝回府,尝了一块便赞不绝口。顾容面上的笑意顷刻淡了许多,她违心奉承几句,此后再未动手做过。
  或许正因此事,夫妻情分渐渐淡了。
  彼时尚有几分意气的储君同妻子说:“顾容,太子妃怎么当,不用我教你吧?”
  从晋王妃到太子妃,最终正位中宫,顾容一向端庄得体,不曾失仪。
  “皇后?”
  燕帝唤她的语气略有不满。
  顾容这才意识到自己出神,垂眸行礼请安:“臣妾御前失仪,望陛下见谅。”
  她这般温顺柔和的模样实在
  不多见。
  燕帝盯了她半晌:“倒是奇了。”
  “臣妾做了些茯苓糕。”顾容自婢女手中接过糕点,“陛下尝尝,还是不是当初的味道。”
  “你一向会折腾这些,自然不会差。”燕帝示意她坐下,“只是这么多年过去,皇后的手艺是否如初?”
  “如初自是不能。”顾容说,“只是臣妾辛苦了这些时日,略得当初几分神韵还是不难的。”
  与顾家的这桩婚事是燕帝尚未册封东宫时,自己求来的。
  那时顾庭在朝中颇有威望,深受明帝倚重。若能迎娶顾家的女儿,其中益处不必多说。
  虽然以顾庭为人,不会因儿女姻亲在明面上有什么偏颇。但顾尚书令心疼女儿。在云京是出了名的,一旦结为姻亲,他自会稍稍帮衬自家女婿。
  顾庭五子二女,行三的顾容性子活泼,时常闯祸,令他头疼不已;行七的顾嫣素来温婉,是堪称楷模的大家闺秀。
  以顾家的门楣,出个王妃实在没什么稀奇。只是晋王登门那日,顾容似乎已说定了人家,众人便自然以为要当晋王妃的是顾嫣。门当户对的亲事,倒算是一桩美谈,于是坊间便都说,顾家的七姑娘有福气,能入王府的门。
  可最终却是顾容入王府,顾嫣许北境那位谢将军,
  不过既扯着个“李”字,便是天家的事情。
  坊间猜测谈论几日,翻不出什么新的花样,这事儿便过去了。
  顾庭活泼爱笑的宝贝女儿,一夜之间忽然有了为人妇的样子。端庄得体、恬淡温和,如青绿色的山水画,美中透着疏离。
  顾容初嫁时,尚在盛年的晋王不知是为了给顾庭面子,还是真对这个疏离有礼的妻子有心。一日到头总往王妃那儿钻。任他使尽浑身解数,将无数奇珍捧到妻子面前,顾容永远只是平淡地谢恩,仿佛根本没有旁的情绪。
  不知有多少人惦记着王府的门楣。
  花红柳绿莺莺燕燕能从王府门前排到云京城门口。
  要眠花宿柳,顾容点头。
  要添侍女,顾容点头。
  要纳妾,顾容还是点头。
  无论是作为王妃还是太子妃,又或是皇后,顾容从不落人话柄。帝后和和气气,可若说他们相敬如宾,却不太对。
  在侍奉众人记忆中,顾容唯一一回驳燕帝的话,是为了太子。
  具体是什么事他们不知晓,更不敢多舌去问。
  自那以后,原本就生分的帝后越发相顾无言。只祭祀或佳节时有祖制压着,燕帝才会主动来一趟未央宫,通常坐不过半个时辰就要走。
  顾容客客气气接驾,再客客气气送走。
  她与燕帝一向半个字不多说,更遑论亲自来寻皇帝陛下了。
  帝后正追忆往昔,文奂示意殿内众人都退下。
  “臣妾多年没做过,许是有些生疏了。”顾容微躬身,“不知陛下是否更喜欢从前的味道?”
  “如今这样就很好,皇后自己也尝尝。”燕帝拿了块糕点给她,“自永绥那一场病之后,你一心扑在他身上,是生疏了。”
  “是臣妾妇人之见,竟不能体察陛下的辛苦。”顾容轻笑,“今日才向陛下讨饶,可是晚了?”
  “东宫近侍竟行投毒之举,朕未及时察觉,皇后有怨,朕也明白。”燕帝眯起眼,“只是如今这般光景,皇后竟有心思与朕叙旧。”
  不知为何,顾容竟生出一点名为失望的情绪。
  她理应对他没任何指望的。
  顾容将茶盏奉给他:“今日,是臣妾妹妹的忌日。”
  燕帝动作一顿,将茶盏重放在案上。
  “陛下失了一个孩子,臣妾没了亲妹妹。”顾容低声,“陛下若不深究,日后臣妾便尽心侍奉。顾家在朝上,还是举重若轻的。”
  “皇后倒是坦诚。”
  顾容微抬首,目光平静如水:“不论陛下如何想,臣妾只是想护着这几个孩子而已,那是臣妾妹妹的血脉、是旧友的骨血。沧州的境况,臣妾一后宫妇人都有耳闻,齐霄原是南境将领,他若一时失察,会闹成什么样子?这些陛下想过吗?”
  燕帝扬手打她一记耳光:“顾容,你别太放肆。”
  顾容跪地叩首:“臣妾失言,请陛下责罚。”
  殿内静了片刻。
  文奂隔着门问安:“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燕帝怒道:“让他候着!”
  顾容跪在殿中冰凉的地上,久不作声,膝盖都有些发痛。
  “皇后起来吧。”燕帝阖眼,“午膳过后,让尚书令进宫陪陪皇后。”
  “谢陛下。”顾容替他斟满茶,“近日事多,陛下忧心战事,也要当心身子。十多年前云京瘟疫那样厉害,最终都顺利平息了,可见陛下福泽身后,自有上天护佑。”
  “今日倒是安静。”燕帝说。
  “宫中近来流言纷扰,臣妾便作主免了请安,鱼饵撒下去,才好将心怀不轨之人一网打尽。”顾容说,“陛下若觉得冷清,只能再忍两日。”
  “安静些好。”燕帝拍拍她的手背,“永绥近来行事颇有章法,朕看过几个折子,这孩子争气,皇后教得好啊。”
  顾容闻言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微微躬身说:“是陛下教得好。臣妾一个后宫妇人,哪能教导储君国事?不过教他孝亲敬长罢了。”
  “不过近日没听他提起沧州。”燕帝稍顿,笑问她,“可同皇后提过?”
  “陛下就会打趣臣妾。”顾容接过帕子替他拭汗,“这些事情他即便说了,臣妾也不懂。”
  “永绥是个有分寸的。”燕帝颔首,“皇后先回去吧,让文奂叫太子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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