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温朝趁他们斗嘴的功夫,附耳低声同关望舒说了句话。
  关望舒点点头,在桌上挑挑拣拣,选了两只最精致的跑去谢旻允面前:“谢伯伯,这只第二好看的送给你。”
  谢旻允接过来,摸摸他的脑袋问:“那另一只呢?”
  “这只最好看。”关望舒说,“留给小姨。”
  “她应该还在府中药房。”谢旻允顺手捏了一把小团子的脸,“你去找她吧,我有事和你小姑说。”
  关望舒自顾自跑走,空青和南星正收拾满地杂草灰尘。谢旻允同齐霄说了小半日,接过碗喝得干净。
  关月笑了:“仿佛我府上不给人水喝似的。”
  “齐霄呢,自然是陛下塞过来恶心你的,不必留他。”谢旻允说,“只是有个人情尚要还,他家里六个孩子,两个已然出嫁不算齐家人,还有两个尚年幼,我想……”
  “他是替陛下办事,又不是血仇,留个情面。”关月收着桌案,“让齐家那老三带着弟妹离京,再同州府打个招呼,不必为难,只是终生不得外出,想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是这个意思。”谢旻允颔首,“蒋二的病养得如何了?”
  “且得养几日呢。”关月说,“只是他这一病,陛下必定已得了信。”
  “那几只老狐狸都在呢,还有皇后娘娘。”谢旻允轻笑,“当初事是他们办的,一朝东窗事发,自该他们善后。”
  温朝听了半晌:“蒋尚书好手段,陛下让他来军中,原是想给我们添堵的,如今倒好。”
  “这倒未必。”谢旻允接口道,“当初陛下应是不晓得,只是如今我总觉得他知道。留在云京不妥当,要他来军中或许是蒋尚书的意思,陛下想着战场凶险,说不准哪天人就没了,正合他的意。可蒋二一病,这桩旧事早晚会被有心人翻出眉目来。”
  “蒋二啊……”关月捂着脸叹息,“我能将人还给蒋尚书吗?”
  谢旻允待她稍缓些,又说:“我已差人回云京报信了。”
  关月忽然心虚起来:“明儿就收拾他?”
  “再等等。”谢旻允摆了摆手,“得算着脚程,不能人还没到他反而先死了。晚间先让商陆给灌些药折腾一番,将他身子弄虚弱些,免得我们竹篮打水,枉费心机。”
  关月险些没喘上气:“……毒药啊?”
  “嗯。”谢旻允点头,“毒药,问他妹妹要的。”
  温朝手上动作一顿,抬首看向他。
  “你别这么看我。”谢旻允说,“不是什么要命毒药,折腾人而已。届时动手收拾他,我绝不将令妹供出去。”
  温朝皱眉看他良久:“云京这等贵胄云集的地方,你是如何活到今日的?竟没被人打死。”
  谢旻允拿了桌上的点心吃:“天晓得,或许因为我就是贵胄吧。”
  关月白他一眼:“你别理他。”
  “说正经的。”谢旻允稍顿,“后日,谁拿那病人用过的帕子去捂他?”
  两人异口同声:“蒋二啊。”
  “倒也合适。”谢旻允想了想问,“后日他能好吗?”
  —
  后日晨,墨色的云涌动着,偶尔在云缝中露出一团光芒晦暗的日头。
  大病方愈的蒋川华一早被人叫来书房,关望舒正在念书,他便没出声,只在一旁候着。
  “看你今日好多了。”关月将毛笔递给侄儿,抬头同蒋川华道,“等等斐渊。”
  温朝点了下关望舒才写的字:“重写。”
  关望舒眼巴巴望着他:“伯伯,你们不是有正事吗?”
  关月摸摸他的脑袋:“我们说事,你写字,不妨的。”
  关望舒趴在桌上,又被关月揪着耳朵拎起来,他好容易蓄出一汪眼泪,却发现已没人看他了。
  “小姑,我难受。”
  “你昨日便说自己难受,逃了温书习字。”温朝接口道,“你小姑心软放过你,又想故技重施?”
  关望舒蔫巴着趴回桌上:“……我真的难受。”
  温朝看了眼他的字:“这篇原是抄几遍?”
  “两遍。”
  “嗯,接着写吧。”温朝说,“你既想偷懒,那便写五遍,今晚交我。”
  关望舒一骨碌坐起来,可怜巴巴望着关月:“小姑!”
  关月的确觉得五遍有些太为难他:“要不……”
  “你的字似乎写得也不是很好。”温朝合上书,“不如你和他一起抄?”
  关月立即将侄儿推开,与他拉开些距离后道:“你慢慢抄吧。”
  半张纸填上墨色时,谢旻允终于来了。
  他站定看了许久关望舒写字:“你这手字写的,当真是关月的亲侄儿。”
  “你少胡说。”关月急道,“我如今字写得也很不错,只是
  要慢慢写,平日哪有这个闲工夫?”
  蒋川华还未体会过关望舒的闹腾,只觉得小孩子可怜:“写端正些能瞧明白就好,我的字也不怎么好看,一向被父亲训斥。”
  “你千万别替他说话,这孩子惯会蹬鼻子上脸的。”关月叹气,又问谢旻允,“怎么才来?一屋子人等你。”
  “去看齐霄了。”谢旻允说,“这两日只让人给他灌了点米汤,这会儿已然有些发热。”
  关月颔首:“那就好。”
  书房里陷入安静,三道目光一齐落在蒋川华身上。
  他咳嗽了声:“总觉得你们在算计我。”
  谢旻允嗯了声:“我们的确是在算计你。”
  蒋川华深深叹了一口气:“需要我做什么?”
  人家大病方愈,便要去办这等晦气差事,着实很对不住他。
  谢旻允忽然有些心虚:“齐大将军在柴房捆着呢,你……一会儿拿了帕子去捂他吧。”
  蒋川华怔了一瞬:“拿病人用过的吗?”
  “嗯。”谢旻允稍顿,“再给灌点人家喝过的水。”
  蒋川华颔首,稍坐片刻之后借口告辞了。
  关望舒勤勤恳恳写了许久字,终于写好了一张,发觉没人注意他,便缩在椅子上偷听他们说话。
  “小姑。”他瞪大眼睛问,“你们在说什么呀?为什么要把他捆在柴房?”
  “他是坏人。”关月说,“字写得不错,去吃点东西,晚上将余下四遍送过来。”
  在书房闲了半个时辰,谢旻允终于起身要走。如今这两位称病,即便是做样子也不好总四处晃,齐霄一路劳顿,不幸也病了,军中诸事自然只能由他代劳。
  关月想起一桩事,叫住他问:“止行仿佛不知道,齐霄会说与他吗?”
  “我方才将他药哑了。”谢旻允说,“蒋尚书既没告诉他,我们自不必多口舌。不过这一病想止行也猜到些了,等日后回京让蒋尚书去与他说吧。”
  他走出几步又折返回来:“还有,下月郡主生辰,他们两定是要回去的。长辈们一向都有旧交,我们也该去拜见。”
  “这是自然。”关月偏头看向他,“只是不知郡主喜欢什么,总要备下礼才好登门。”
  “你问温朝。”
  谢旻允说罢走了,温朝又在看书。
  “别看了,仔细变成书呆子。”关月拿过温朝手里的书放在案上,“你娘喜欢什么?不仅为生辰,她给小舒请先生的情分我也记着。”
  温朝闻言笑了声。
  “你笑什么?”
  “若真要论情分,我家欠你的更多。”温朝说,“这些年在定州,关伯父明里暗里帮忙打点了不少,否则家里这日子哪能过得如此顺遂。”
  “顺遂?”关月轻声,“我看未必吧?”
  温朝没作声,默了许久。
  “要看与谁比了,定州虽偏远,却不是边城,少见战事。”他垂眸笑,“真论起来,我家在定州尚算高门,只是处境有些尴尬罢了。不过平日听几句闲言碎语,碍不着什么事,若真与人计较,反显得我们心虚,仿佛让他们说着了似的。”
  “话不能这么说,闲言碎语传万里,不是真的也是了。”关月正色说,“温伯父在定州教书,郡主也不是好惹的,你如今也算身居高位,他们这才能闭口。”
  关月撑着下巴看他良久:“你还是脾气太好了。”
  “我?”温朝失笑,“你将这话说给你的小侄儿,他定要同你闹。”
  “你教人读书的时候脾气是不大好。”关月喃喃,“若有人敢嚼我家的舌头,就算父亲责罚我也定要打他两巴掌的。”
  温朝笑着摇头:“温怡一向便如此,我若再陪着她闹,那岂不是要翻天了?”
  关月不信:“温怡一向很乖,才不会呢。”
  “看着乖巧,其实倔得很。”温朝说,“骨子里还是随母亲,认准的事便一定要做。”
  关月点点头:“郡主当初……我也大略听过一些。”
  “母亲素来心志坚定,父亲当初亦是不肯折腰。”温朝将案上大致收了,“不过是些闲话,有何可惧之处?定州偏远,可在其中的人,也需有些骨气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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