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太子李永绥,温朝听父亲提起时,一向对他满口皆是称赞,但末了总是一声叹息收尾。
  从来不是陛下要见他。
  “陛下有兴致,瞧着小侯爷一时半会儿是走不脱。”文奂掺着些忧虑的声音自阶上传来,“您还是避一避,仔细着了风寒。”
  要见的人见过了,温朝便不再回绝他:“多谢文公公。”
  日色渐沉,茫茫天际不期然飘起雪。
  也不知燕帝哪来这么多家
  常闲话,竟从午后留人到傍晚。
  燕帝应是将外头落单的人忘了,但也非全然忘了,一则父债子偿,二则北境这回独断专行,丝毫没给他脸面,可里头那两位一个也动不得,只能柿子挑软的捏。
  文奂深明上意,只将避风处留给温朝,算是个人情。只是……陛下若再不放人出来,温朝如何他不知晓,他这把老骨头是顶不住了。
  殿门打开的一瞬,外头几个人出奇一致地松了口气。告别文奂,由小太监领着他们原路往宫外走。
  谢旻允咦了声:“怎么不是来时那个了?”
  关月呛他:“人家被你吓着了。”
  宫外侯府的马车候着,白前正等他们。
  “呦。”谢旻允上下打量了会儿,“我爹这是怎么了?忽然想起儿子是他亲生的?”
  “属下来接关姑娘和温公子。”白前清清嗓子,“至于公子你……侯爷说了,您的马他让白微牵回去了,公子你要是不乐意坐马车,可以自己走回去。”
  关月噗嗤笑出声,转身钻进马车。
  马车内里小小一方天地,温朝同谢旻允在一侧,正将目光向旁处瞥。
  关月垂眸不言,他们至今仍在忧虑她的声名,可如今这路,她哪里还有声名。
  狼藉一地,徒惹挂怀。待她的小侄儿能独当一面时,便寻个风景秀丽的山间,不去扰旁人清静,至于名声……着实没什么要紧。
  车里放着两个手炉,她揣了一个在怀里,将另一个塞给温朝。
  谢旻允左右找了一圈也没见第三个,于是撩开帘子问:“白前,我是亲生的吗?”
  “长公子更像亲的。”白前在外头扯了下缰绳,“侯爷是忧心关姑娘冻着,跟您有什么干系?非得凑上来找不痛快,图什么啊。”
  车里静了许久,白前正奇怪,就听见自家小侯爷略气急败坏的声音隔着车帘传出来:“分我一个,冷。”
  “不给。”
  “不给。”
  “你们两故意的是不是?”
  侯府正门临街,有小贩正吆喝着卖糖葫芦,显贵人家门前鲜少有走卒小贩,主人家大多会差人赶走。
  但顾嫣一向很喜欢这些小玩意儿,侯府门前便时常热闹着,后来她身故,侯府仍允门前小贩吆喝,谢剑南又不曾续弦,于是京中盛赞他们夫妻情深。
  川连捧着关月给的糖葫芦欢天喜地跑了,京墨在后头笑骂他没规矩:“姑娘总惯着他。”
  “小孩子嘛。”
  京墨接了她递来的披风:“侯爷在正堂等呢,都是姑娘爱吃的。”
  桌上菜大多还冒着白气,显然是刚温过一轮。
  待他们都落座,谢剑南先动箸:“陛下可说了什么要紧的?”
  “不曾。”关月专心扒拉面前的糖藕,“不外是闲话和敲打。”
  谢剑南颔首。转向温朝:“你在外头可见着什么人?”
  “东宫”
  “说了什么?”
  “当年蒋尚书明哲保身。”
  谢剑南默了会儿:“你如何想?”
  “淮上秋山。”
  “你明白就好。”
  关月和谢旻允要找个地方说话,于是温朝跟着他们到了……侯府的屋顶,他们大有彻夜长谈的意思,深冬的风扎在身上,令人不禁怀疑他们为何要爬上屋顶谈心。
  “我让京墨熬了姜汤,一会儿你喝了。”关月拢紧身上的披风,“白日里冻那么久,这会儿又陪我们吹风,别着风寒。”
  谢旻允嗤了一声:“没见你关心过我。”
  关月没理他:“想必是东宫有意同陛下提起,才有今日召见之说。”
  “从前父亲提起时,说这位兵部尚书最会审时度势,但从不媚上,六部尚书中一向最得陛下器重。”温朝轻声道,“蒋尚书自有风骨,这也是父亲说的。”
  “东宫和陛下并不站在一边。”谢旻允耸肩,“这个蒋二既能得表兄特意一提,或许是堪用之人。”
  “堪不堪用容后再议。”温朝说,“既有陛下的意思,总得先将他当个外人来防。”
  这么听着,蒋川华着实有些冤,连面儿都没见着,便先被划作了内奸备选。军中兵鲁子不少,人精也多,惯会察言观色捧高踩低的人拿捏着他们的态度,不会给蒋二太多好脸色。
  能不能熬过去……且看他自己了。
  “我倒想关心个旁的事儿。”关月托着下巴看谢旻允,“你平日里真称太子表兄吗?”
  “无人时我还称陛下姨父呢,虽说天家不可冒犯,但若姨母在就是家宴。”谢旻允无所谓道,“我自然不能真当家宴,可陛下的心思难测得很,若太拘谨他反而不爽快。”
  他看着远处的天:“皇家的亲戚,难做得很。”
  疏星淡月。
  关月少时同谢旻允在这里躲罚,一并看过许多回星星,今日头一次觉得,眼前的景致是如此疏淡,勾不起她半分赏月的兴致。
  瓦片上有薄雪,她指尖划过的地方留下不深不浅一个小坑:“你们说……蒋二会来见我们吗?”
  谢旻允轻笑:“若真如东宫所言矢志从军,会。”
  关月歪着脑袋看了他好一会儿:“那我押不会。”
  她笑起来,眉眼都弯一牙月,侧首问温朝:“你呢?”
  温朝哑然失笑:“你们似乎没给我留。”
  “选一个嘛。”
  “会。”
  “唔,那我也改成会好了。”
  大约是白日里在殿外冻得狠了,温朝先觉得有些冷:“大半夜的作什么在这吹冷风,快些回去,仔细一会儿谢伯父差人来找。”
  “是该来了。”谢旻允颔首,“我同她小时候总上这儿躲罚,闯了祸就爬屋顶,且只爬这一个。”
  “躲罚?”
  “嗯。”关月托着下巴幽幽叹口气,“躲不过去,还没来得及跑呢就被白前抓了。”
  说着她又去瞪谢旻允:“然后去跪祠堂。”
  “又不是你跪……”
  “可我要给你送饭啊。”
  “也是,我们也算共患难过了。”
  关月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谁要和你共患难。”
  谢旻允沉默了一瞬,转而开始揭她的短:“她小时候纸鸢挂在树上取不下来,坐在树底下哭得天昏地暗。”
  “有人自告奋勇要上树给我拿,然后摔了呢。”
  关月和谢旻允忙着斗嘴,温朝听了一箩筐这二位的糗事,不禁忧心起自己是否会被灭口。
  奉命来抓人的白前在底下冲他们喊:“都三更天了,赶紧回屋睡吧。”
  回屋的路上,白前提着灯笼念叨:“我说公子,您多大人了?从小就跟关姑娘爬这个屋顶,这么多年了你们也不知道换一个,咱们侯府是穷得只剩这一个屋了吗?”
  谢旻允深觉有理:“那我下次换一个。”
  白前一噎,又听他家公子说:“我觉着书房不错。”
  “那您去,等着侯爷扒了你的皮,家里祠堂许久没人去跪过了。”
  “一起跪呗。”谢旻允老实地跟着白前往回走,嘴上却不饶他,“温朝还没见过我家祠堂呢。”
  “祠堂有什么可看的,大冷天的别总想着上屋顶。”
  说话间到了地方,白前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嘱咐他们:“喝碗姜汤再睡,别病了。”
  第12章
  次日晨,正堂桌上摆着许多样式的点心,香味充盈着整个屋子,但他们迟迟没等到温朝。
  空青进门揖礼来报:“公子大约是昨日吹病了。”
  此言一出,关月和谢旻允立即心虚起来,目光不住地往他处瞟。
  谢剑南瞪他们一眼,转而关切道:“请大夫了吗?”
  “请了。”空青说,“风寒而已,不很严重,方才一帖药下去已好很多了。”
  谢剑南嗯了声:“仔细养着,大雪天里站一下午算什么,日后下马威还多着呢。”
  一顿饭吃到中途,桌上静悄悄无人说话。
  “你们两不必这么心虚,他这场病是在宫里冻的。”谢剑南接了白前递来的帕子净手,“你们也不小了,少去祸害我府上的屋子。”
  今日又有雪。
  关月去小厨房拿了白粥,仔细放在食盒里,她拎着食盒轻叩几下门,里头无人应。
  她自然以为人不在:“去哪里了?”
  “进来吧。”
  关月将食盒放在小桌上,背对着温朝:“我还以为你不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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