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演武场上正热闹,关月在旁看了会儿便要去瞧伤兵。她是个姑娘,被老将军拦着不许,于是只能随便转一圈就回主帐看军报。
  今年的粮饷其实来得有些迟,青州恰好遭了灾,估计分量也不足。
  正头疼着,帐外吵嚷起来,人未到声先至。关月停笔抬首,见魏乾气冲冲撩了帘子进来,后头跟着一脸无可奈何的温朝。
  老将军嗓门大得好似要和人吵架:“你一路尽给他说软话,有什么屁用!一个没根儿的狗东西还真拿自己当主子不成?”
  温朝轻咳了声提醒他:“魏将军,这帐子里还有姑娘。”
  魏乾瞬间噤声,安分了半晌又偏过头去自个嘀咕。
  “您也少说两句,外头那么多人。”温朝大致听见几句,接着劝他道,“万一让人听去拿到陛下面前搬弄,我们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魏乾依旧气着,喃喃说:“……我也就是私下抱怨两句。”
  关月在旁腹诽:您这嗓门,只怕很难私下。
  话她不能说出来,于是关月清清嗓子道:“魏叔,演武场正热闹呢,您不过去看看?”
  这是在撵人。
  魏乾向着帐子外狠狠啐一口,又气冲冲掀帘子走了。
  “这一路不好过吧?”关月含了笑问,又吩咐候着的子苓,“倒杯热茶来。”
  “魏将军还是有分寸的。”温朝解了氅衣搁在一旁,“一路上忍得辛苦,难为他了。”
  子苓将茶端上来便告退,守在帐子外好让他们说话。
  关月对她很放心,坦白问:“魏叔气成这样,那老太监是不是说什么了?”
  温朝颔首:“闹着要你去见他。”
  这个主次极微妙,关月皱眉:“我去见他?不是该他来拜见我么?又不是来传圣旨的,摆的什么谱。”
  “这老东西安分不了太久,得时时敲打。”温朝叹息,“方才他闹得厉害,非要你去才肯清点粮饷,我怕魏将军同他吵,便强拉着他过来了。”
  关月嗤笑:“你去迎他我尚觉得太抬举,若不是怕孙叔护短,我定不会让你去。我去见他?那便是把北境的脸面往泥里踩。”
  温朝淡淡道:“所以我替将军放了狠话。”
  她忽然有些忧心:“你说了什么?”
  “我说,这粮饷不点也无甚所谓,请他原样押回去。”温朝端起茶盏子,接着说,“左右我们马上要入京,届时见了陛下,我多说几句话就是了。”
  关月眼神复杂地看着他,许久没说话。
  温朝被她盯得不自在:“这么看着我作什么?”
  她撇撇嘴,打了个哆嗦说:“在庆幸你不是朝堂上跟我唱对台的。”
  “这样唬人的狠话……”温朝犹豫了下,斟酌着问,“很难么?”
  关月哑然,她副将的神情很真诚,可以瞧得出他是真觉着容易,全然不似谢小侯爷那副故意找茬的欠揍样子。
  她讪讪笑了笑:“你……日后得空时教教我。”
  说话是门学问,如何不动声色便将人气死更是。关月看向她神色淡然的副将,深觉于气人并与人打太极一途,她前路漫漫。
  关月将空青辛苦弄的名册递给他:“我大致记下了,三日后启程,你得空时看看吧。”
  厚厚一本在手里颇有些重量,温朝苦笑问:“这么多?”
  “七拐八绕全是亲戚。”关月叹息,“只你们国公府,前前后后就有二十几门。”
  这几日她为了记这些苦不堪言,如今看温朝发愁便格外高兴:“都要记下来,三天。”
  “不用三天,我明日就能记下。”她幸灾乐祸的意思着实太明显,温朝合上册子,轻笑说,“既然你都记下了,明日我来问你。”
  关月发着懵目送他离开,名册被温朝拿走了,她只能凭记忆写。
  子苓进来时瞧见她支着脑袋发愁,凑近看了很久:“姑娘这是写什么呢?”
  “明日有人要考我。”关月蔫蔫应,而后又拍桌子气鼓鼓道,“他说他明日就能记下!就一晚上?我不信。”
  子苓小心翼翼问:“记什么?谁啊?”
  “温朝。”关月咬牙切齿道,“那么厚一本,他说明天就能记下,还要来考我。”
  这应该是在说空青写的那本名册,子苓总觉得哪儿不对:“可是……为什么是公子考你啊?”
  关月和她对视了会儿:“对哦,我才是上司。”
  子苓端着糕点点点头:“是呀,要考也该是你考公子才对吧?”
  关月撇撇嘴说:“他当时的气势实在太像先生了,我从小最怕先生,尤其是喜欢隔日考问的。”
  子苓噗嗤笑出声,安慰她说:“公子又不是您的先生,若是答不上……姑娘你就让他出去,上司嘛,就是官大压人。”
  “你说得对。”关月将纸揉成团丢在一旁,“若是答不上,我就将他赶出去。”
  “所以姑娘就宽心些,吃点东西。”子苓将糕点放在她面前,“厨房新做的雪花糕,南星姐一路辛苦提来的,姑娘尝尝。”
  “比平日甜一些。”关月捏着半块糕点问,“小厨房都散了,厨司应该不清楚才是……谁做的?”
  “就是厨司做的呀。”子苓咬着糕点,笑吟吟说,“小侯爷说姑娘喜甜,从小他就跟着你吃偏甜的糕饼,让厨司以后注意着,给姑娘的都多放点儿糖。”
  “斐渊这个人啊……看着不靠谱,实则最细心。”关月怔怔看了会儿一旁的雪花糕,垂眸轻笑道,“我就不去谢他了。”
  帐前的帘子忽然被人掀开。
  “怎么能不谢呢?”谢旻允解下披风交给子苓,笑了笑说,“难得听见你夸我,不容易。”
  关月侧首不肯认账:“我没夸你。”
  谢旻允挑眉,倒也没纠结这个:“三日后启程,我瞧军中都安排妥当了,特来看看那厚厚一本你记得如何了。”
  怎么一个二个都要查她功课?
  关月戳了戳一边儿的纸团:“记得差不多了。”
  谢旻允不大信,但还是颔首道:“那就说说侯府和国公府吧,这两个与你干系大些。”
  “谢伯父那边其实没什么亲戚,但你那个庶长兄,原本应该是你的……堂兄?”关月想了想说,“他定了陆家的二小姐,你这位未来嫂嫂家世不显,家里还是靠着侯府的姻亲才迁居富庶之地为官,不过她在故地名声很好,想来是很知书达礼的。”
  她迟疑了一下,接着说:“侯夫人原是皇后娘娘的嫡亲妹妹,沾着天家和顾家,亲戚一大堆,怕是天黑也讲不清楚。”
  这就是没记清楚。
  谢旻允淡淡嗯了声,也不拆穿她:“那就说国公府。”
  “国公府啊。”关月清清嗓子,犹豫道,“国公爷有十二个孩子,清平郡主似乎行六?”
  谢旻允似笑非笑看向她:“你确定?”
  关月咬着唇回忆了会儿,纠结道:“九?五?……不然就是七?”
  第9章
  临行前日,书房极暖和,里头的人却半丝困意也无。近卫立在一旁听主子对答,只盼着关月能快些过关。
  方才温朝问她,傅国公十二个孩子分别婚配哪家,关月小心翼翼道:“一二四六八九十和十一是男子,余下是姑娘清平郡主行五,国公爷如今七十又六,已近耄耋之年,管家的是嫡长子傅远山,今年……他……”
  多大来着?关月小心翼翼挪得离温朝近了些,努力偷瞄他手里的名册。
  温朝立即翻页:“五十又四。”
  谢旻允感叹:“老国公真是……如此高寿,还好傅家大房品行端正,不然傅家内宅里得乱成什么样子。”
  似乎没人想着要考她,关月便自己拿了糕点吃:“年过半百还有父亲在,着实让人羡慕。”
  “那是因长子手腕了得,品性也好。”谢旻允随手添了炭,“放旁的人家,熬到这个年纪还未能承继爵位,顷刻便会祸起萧墙。”
  关月皱眉道:“可傅家长子如今这份体面,也就只差个名分了吧?”
  “前朝有位皇帝极高寿,年近九十仍要上朝听政,实则朝中多遵太子令。”温朝轻笑道,“然东宫已过了花甲之年,身子瞧着竟比父亲还差几分,他如何能不着急?”
  “从前听先生提过。”关月接着问,“然后呢?”
  谢旻允放下茶盏道:“然后东宫先行驾鹤西去了。”
  关月讪讪:“真是……”
  “更离奇的在后头,二殿下入主东宫时五十又七,他一向多病,皇帝却精神矍铄。”温朝顿了下,等关月催他才继续说,“于是他趁着秋猎起兵造反,但他年岁不小,平日又多病,落马摔死了。”
  她实在不知该露出什么神情:“这……”
  谢旻允忍着笑,清清嗓子说:“老皇帝觉得儿子不孝,动了怒,不到三日便……于是自始至终什么都没做的四殿下得以承继大统。”
  “第一次听时还以为先生在胡说。”他接着感叹,“这哪是史书,话本子都没有这么写的。”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