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起初只是点头之交,可情缘这东西,总是来得悄无声息而且刻骨铭心。
两年里,他们从相识走到了相爱,寻常恋人有的,他们都有——肌肤之亲、山盟海誓。
再有半年,宫女就年满二十五岁,可以出宫了。
一个深夜,侍卫将毕生积蓄尽数交与宫女,并许下重诺:他已请求加入不日南征的队伍,必定挣得一份家业,而后风风光光地求娶她,给她后半生的安稳。
侍卫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开那日,皇上驾临行宫,吃醉了酒来梅园吹风解酒,恰撞见貌比西子的宫女。
酒兴上头,春心大动,遂强了宫女。
宫女想过死,是侍卫的承诺支持她活下去,他会平平安安归来,并兑现诺言的,她深信不疑。
正因此,半年后侍卫战死沙场的传回来,宫女怎么也不信,生下孩子不信,孩子一天天长大也不信,直到油尽灯枯那晚,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了。
侍卫死了,早在十年前就死了。
侍卫有名字的,他叫什么来着?
哦,岑渊,是岑渊。
这段泥泞的过往,讲述者平静,聆听者麻木,共同呼吸的空气里,每一分都是诡异的味道。
薛柔翕动着嘴唇,淌下泪来:“说一千道一万,你是在炫耀吗?岑、熠。”
这算什么,薛家的江山,拱手让给了一个侍卫宫女私通所生的下贱胚子吗?
太好笑了,太荒唐了!
他吃吃笑起来:“朕是在让你认清局势,你已经不是人人捧着的大周十公主了。”
他抬高下颌,话锋一转:“但,你可以是大邺的皇后,只要你肯花心思讨朕欢心,朕容许你与朕一起,名垂青史。不愿意也不要紧——”
他锁住她惶惶然的双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要你愿意,你没得选。”
他不仅要她,还要她给他生个孩子,姓岑,立为太子,日后继
承这万里山河。
她情不情愿,不重要,反正,她没得选。
他伸手,准确无误地扣住她的小臂,拽到身前,随后挑起她的下巴,俯身落吻。一个近乎凌虐的吻。
她是呜咽,是咒骂,是求饶,皆不可闻。
薛柔手里藏着剪子,他泄、欲得忘乎所以,一时失察,给了剪子刺入他胸膛的可乘之机,彼时他在亲吻她曾经刺过字的地方。
血水滴沥,染红了她的手,不可避免地,也在她的胸前留下了痕迹,腥膻难闻,黏膩恶心。
他被迫停下来,摸上剪子的尾端,冷笑一下,生生拔了出来,扔开双方的视线范围。
“朕的血见到了,现在,轮到你了。”
夜深沉,红帐下的角逐,不过刚刚开始,谁赢谁输,谁哭谁笑,谁昂扬谁挫败,那均是后话了。
青萍霁蓝办事不力,险些延误婚期,帝大怒,勒令杖毙。
据传,行刑场地的地砖都变了颜色,血深深渗进了地底下,一帮宫人趴在地上哼哧哼哧洗刷了三天三夜,又晾了三天三夜,味儿依旧散不干净,后边是命人将那一片地砖底朝天揭开来,重新铺好,方才清新如初。
供使唤的人比比皆是,立刻又来了两个宫女伺候薛柔,一个叫谷雨,一个叫惊蛰,此二人跟随她,从乾清宫搬去了承乾宫,准备下个月的封后大典。
薛怀义,不,岑熠,交代尚衣局尽快照着上回的礼服,再制一身,完事呈去他面前,由他带给她试穿。
除夕夜,宫中设宴,岑熠携薛柔盛装出席。
想她所着之华服,是经由他的指尖,一点点裹上去的——
“痛的话,叫出来。舒服的话,也叫出来。”床帐在晃,他握着她小腿的手,却不受影响,一直稳当。
破戒后的每一日,他都会来找她,床上的纱在摇摆,纱外的烛光在跳动,她的身体在他的支配下冲锋陷阵。
他反复问她痛不痛,她坚持不懈地闷不吭声。
他知道她痛彻心扉,可她不应声,他不满意,因而他选择丢弃人性的良善与克制,做个禽兽,将床笫之欢变为刑场酷刑,逼她服输,逼她就范。
薛柔真的犟到了骨子里,始终坚守自我,一次也未尝出声,连唾骂都不曾有过。
每每高高看着她遍体鳞伤的模样,他兴致全无,终究抽身离去。
受苦受难的分明是她,到头来挫败颓丧的竟是他。
但,那又怎么样,一次不成,就来十次,十次不成,就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人生漫长,他耗得起。
况且,他是发自内心地想与她有个孩子,拴住她的同时,也困住他自己。
今夜乃家宴,然世间已无薛怀义,独剩岑熠,无父无母,遑论家人,是以,他一声令下,改独乐乐的家宴为众乐乐的群臣宴。
先前他为改朝易代,接连铲除几大世家,后又杀光异己,手段着实狠绝,文武大臣们不是傻子,明白该效忠谁,纷纷跪拜表忠心,故而现存的大臣,尽是为他出生入死亦无怨无悔之辈。
辉煌大殿,座无虚席。
众目睽睽之下,意气风发的君王牵着珠围翠绕的“前朝公主”,款款登上主位,扫视殿下。
高呼完“陛下万岁”,群起四顾,究竟拿不准当唤薛柔什么。
公主殿下?大周都垮台了,薛氏皇族也被打得七零八落,哪里还有公主之说。
皇后?她跟皇帝尚未成亲,封后大典也尚未举行,无名无分的,不合适。
岑熠明察秋毫,看穿他们的为难与顾虑,笑得很是亲切友善:“诸位,这是皇后。”
众人不敢有疑义,唯唯诺诺,恭敬参拜皇后娘娘。
薛柔心下难受,不想理会这起狼心狗肺的东西,而身边坐着岑熠,更是黑心肠,多睬一眼也属苛待自己,便偏过眼睛,谁料此无可奈何一瞥,居然得见故人——她的八姐姐,披一身素朴的青衣,混在诸多官眷之间,正等她这个皇后示意平身。
第51章
“想试一试皇后的威严么?”耳畔添了一个揶揄的声音,下一瞬搁在腿上的手便被用力抓住了,“行啊,你愿意的话,叫他们跪到明早也无所谓。朕之下,你说了算,你仅仅需要逢迎朕一个人就够了。”
薛柔移开向着薛嘉的眼,使力抽了几下手,纹丝不见效果,没奈何,说服自己别在意,然后沉声示意众人平身。
众人谢恩,有条不紊归座,薛嘉随波逐流,坐到了偏僻的角落,很不起眼,倘非薛柔有意使目光追随,十有八九是瞧不见的。
薛柔有许多话想问薛嘉:
近一年来,她去了何处?
兄弟姊妹们过得好不好?
还有崔家,崔介割舍不下的根,有没有事?
……
薛柔几乎要把自己望穿的目光,薛嘉何尝注意不到,她也有一肚子话对薛柔诉说,有关薛氏的,有关崔家的,乃至有关她自己的……可是,那个人在场,他绝对不会允许的。
在座之人,尽为邺朝效力,唯独薛嘉,真正流着同薛柔一样的血,那是周朝的血,凭此,薛柔笃定,薛嘉一定不会做背弃大周、背弃薛氏的事的,是故,她要寻个机会,与薛嘉谈一谈。
突然,腰肢一紧,薛柔没防备,重心一倒,直直跌进一个搂抱中,头顶拂过丝丝缕缕热气:“朕有告诉过你吧,任何时候,眼里只能装朕一人——”
腰侧软肉被人狠狠捏了一下,所幸现场载歌载舞,推杯换盏,口内遗出的惊呼,无人听去,单在彼此之间徘徊而已。
“你又惹朕生气了,怎么是好呢?”
薛柔倦了,提不起劲来跟他重复你追我逃的游戏,他爱抱,爱掐,爱怎么着,通通随便。
“你又不听我的,问我做什么。”她像个傀儡,光嘴皮子张合,神情全无波动。
他能怎么治她,无非是床榻上那点事。
岑熠追着她恋恋不舍的视线,和一双水汪汪的目对上眼,只片刻,对方躲闪开来,低下头来,粉饰太平。
“专心些,莫因一个可有可无之人,再给自己找苦头吃。”他的口吻,轻慢到无以复加。
薛嘉可谓见风使舵的典型,崔家不成气候了,便当机立断跑到他门外,磕头请求取消与崔家的亲事,图谋自保,他日理万机,没空搭理她呢。
今儿恰好瞥着,记起她所求之事,便给她个答复吧。
酒过三巡,已值深夜,应酬下来,大家都乏了,偷摸打起瞌睡来。
薛柔倒一直清醒,心里算计着时辰,再过半个来时辰,则新岁伊始了。
亏往年嫌弃除夕夜无趣,觉得每日和父皇母后待一块,没必要再聚,存着这门心思,悄悄地溜出去逛荡,谁知今年,昔日所腻的,不复存在,身边一下子空荡荡的……
追忆不停,感慨万千,又有泪意了。
熬着散了宴,薛柔站起来准备走,岑熠一把扭住她手腕,带回去,笑道:“急什么。你过去不是最爱放烟花么,走,随朕去桐花台,放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