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有点像摸小狗。
  -
  暑假很快就要过去, 夏天的气息也越来越浓烈。
  容艺是在一个蝉叫的异常热烈的早晨接到那通电话的。
  电话响了老半天, 惊扰了她的睡梦。她眼睛还没睁开, 眉心拧在一块儿, 不耐烦地伸手去摸电话。
  “谁?”声音有些有气无力,带着被吵醒的起床气。
  “你就是柳曼秀的亲生女儿吧?”对面的声音有些冷淡,带着股例行公事的严肃意味。
  一听到柳曼秀的名字, 容艺的瞌睡立刻消了大半。
  “是我,发生什么了?”
  她急忙坐起来, 心头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
  “她早上昏倒了,现在需要人照顾。”
  “她人现在没事吧?”容艺紧张道。
  “目前暂无大碍,但在检查的过程中,我们在她的肺部发现了病灶……”
  “病灶??!”
  对面没再详细说下去,只是换了一种委婉的提醒方式:“这个我们等您到了以后再详谈。”
  挂了电话,容艺整个人都在发愣。
  很快,她就反应过来,打车去了医院。
  简单和医生对接完信息,她才知道柳曼秀生了一种几乎难以被治愈的疾病,需要进行手术,但手术的成功率非常非常低。
  暂且不论高昂的治疗费用她根本就负担不起,更重要的是,目前整个伏海根本就没有治疗这项疾病的技术。而且,不止是伏海,临近几个省市也没有这项技术。
  柳曼秀要想活下去,只能北上去找找可能性。
  这对于容艺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她不敢置信地往后退了几步。
  泪水已经先一步滑落脸颊。
  自从容津去世后,她和柳曼秀之间总是有形无形隔着一层淡淡的隔阂。无论她怎么努力,都始终没办法再和柳曼秀敞开心扉。
  容津的死,是横亘在她和她之间的一匕利刃。
  她知道柳曼秀不好受。当年如果不是她太任性,缠着容津要多抽出时间来陪陪她,吵着闹着要吃蛋糕,那么那场声势浩大的车祸也许就不会发生。容津也不会死。
  柳曼秀每次一看见她,就会想起容津。他们唯一的孩子和他长得太像了,柳曼秀没办法走出来。
  可容艺又哪里会好受?
  都说母女哪有隔夜仇,可她却清晰地知道,她们之间生分了。
  医生拍了拍容艺的肩,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小姑娘,多陪陪你妈妈吧,她现在最需要的,是陪伴。”
  眼泪就跟决堤一样,狂往下砸。
  容艺这辈子最恨眼泪。
  眼泪是世界上最不值钱、也最没用的东西。
  可她偏就是忍不住。
  她抬起手背把眼泪擦去,镇定情绪:“知道了,谢谢医生。”
  然后就往柳曼秀所在的病房走去。
  医院的走廊上,到处都是人,要不是护士,要不就是穿着病号服的病人,消毒水的气味格外刺鼻,直冲天灵盖。
  容艺脚步没停,踏在医院冰冷的瓷砖上,每走一步,都发出“叩叩”的声响。
  很快就到了柳曼秀所在的病房前。
  站在门口,她发了会呆,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柳曼秀。这一段时间以来,她和柳曼秀几乎失去了联系。
  步入高中后,她叛逆得令人发指,柳曼秀一度对她失望透顶。
  这段时间,她知道柳曼秀和黎淳之间隐隐有些不对付。但柳曼秀不愿意告诉她,她也就没问。
  反正多问也无益,柳曼秀总是什么都不告诉她。
  一想到这,她低头对自己轻嗤一声。觉得自己过得真是失败,这世界上,她唯一最亲近的亲人,却什么都不愿意告诉她。
  一缕长碎发垂挂下来,她抬起头,孤傲地将它绕至耳后。
  反正她一无所有,孤傲点也没关系。
  正准备开门,她突然又想到黎淳。
  也不知道黎淳在不在。刚刚那医生也没提。
  算了,在又如何,反正她容艺又不欠着他什么。
  她索性拧动把手,开了门。
  房间里面有三床病号,见有人开门,最靠近门的那一床旁边的陪护淡淡扫了容艺一眼。
  那目光很尖锐,带着刺。像看热闹似的,琢磨着这应该是二床的亲戚。
  反正不可能是一床的。一床那女人搬进来两天了,愣是没一个人来看她。
  容艺也没客气地回看了那个陪护一眼。
  她五官很立体,连看人的眼神都是有攻击性的。
  那个陪护很快没再看她,装作忙碌地在配置药品。
  三个床位之间只用一层白色的绢布隔开,容艺一床一床扫过去。
  最靠门的是三号床,上面躺着个头发有点白的女人,刚刚看容艺的那个陪护应该是她的女儿。
  尽管她看向容艺的眼神没什么善意,但她看向自己母亲的时候,简直柔和地不得了。
  她把试好温度的药递到她母亲面前。
  “妈,起来吃药了,再不吃你的病好不了。”
  听起来多么母慈子孝。
  容艺继续看向第二床。
  这上面也躺了个中年女人,她脸色倒没第一床上的那个病号那般苍白,脸上还噙着笑。
  她的丈夫刚替她削好一个苹果。
  她嫌一整个苹果不好嚼,便不吃。
  她丈夫却很体贴,索性给她切成小块,用牙签刺着吃,那女人见状,才勉强吃了几块。
  看起来多么琴瑟和鸣。
  容艺继续往前走,看向最里面那床。
  这床靠窗,柳曼秀半躺在床上,身子侧着,对着窗。窗外面没有风景,只有一堵墙,压抑地厉害。
  柳曼秀很安静地缩在病号床上,一直对着窗,也不知道一堵墙有什么好看的。
  容艺站在她床边,叫了她一声:“妈。”
  柳曼秀猛然转过身来,眼睛哭的有些肿,下面的眼泪也没来得及擦干。见是容艺,她才很快地擦了擦眼睛下面的泪痕,喊了她一声:“小艺,你怎么来了?”
  她脸色苍白的厉害,很难想象,仅仅只是两个月没见,她又瘦了好多。
  连头上都开始有白头发了。
  容艺鼻尖一酸。
  强撑着舒了一口气,故作轻松地转移话题,问:“黎淳呢?”
  柳曼秀又重新把目光偏向窗外的那堵墙上,声音虚弱的快要听不见:“我不知道。”
  “不知道?”容艺没太明白柳曼秀这话的意思。
  “嗯,”柳曼秀又擦了擦眼睛,这一个月来,她几乎是没日没夜地哭,每次都以为眼泪要被哭干了,“邻居送我来的。”
  容艺一听,心里忍不住地冒火:“黎淳去哪了?”
  柳曼秀没说。
  容艺有些失望:“他是不是又去赌了?”
  她知道黎淳好赌。
  “赌”这种东西,对于人性来说就是一场巨大的考验。
  人都是不知餍足的。欲|望膨胀的速度要比理智成长的速度快的多得多。
  “嗯。”柳曼秀这次总算没再遮掩。说完以后,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房子输完了,还欠了很多债。要债的前几天还找到家里。”
  她边说边忍不住啜泣。
  黎淳赌的越来越厉害,把所有的钱输完了还不够,还不惜贷款去赌。要债的上门来催,他怕的不行,索性撇下柳曼秀自己跑了。
  柳曼秀被要债的找上门一顿威胁,实在没承受住昏了过去。
  那几个要债的怕弄出事来,赶忙走了。
  好在邻居好心,发现了倒在门口的柳曼秀,还给送到医院里来。
  “行了别哭,”见柳曼秀这副样子,容艺心里也不好受,她走过去,抽了几张纸递给柳曼秀,劝道,“钱没了,可以再挣,别再把身体弄坏了。”
  “我的身体我知道。”柳曼秀语调很淡,仿佛已经静静接受自己命运的到来。
  她扭头看向容艺:“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
  “别说了。”容艺皱眉。
  柳曼秀低头打开旁边的柜子,一边咳嗽一边从里面找东西,许久,才从里面摸出一个包,然后从里面倒出一张卡。
  递给容艺:“这里面,还有我存下的一万块。你拿去用。”
  容艺一把把那卡打翻:“我不要。”
  柳曼秀叹气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长:“我知道现在太晚了。”
  “少给我胡思乱想,我不要你的钱,你安心给我躺在这里养病。”容艺喉咙越来越酸,一度快要说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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