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伤口处十分骇人,有一块凹陷。
  他慢条斯理地擦干净那些血迹。就像动物温吞地舔舐自己的伤口。
  也就在这时,盛锐刚好走到厕所门口。
  游赐边清理伤口,边从镜子里恹恹地抬眼,瞥了他一眼。
  水声哗哗地响,镜子前起着朦胧的一层水雾。
  眸光幽邃。
  盛锐没注意到游赐的目光。兜里的电话响起来,他边接边往隔间里走:“对啊,她在医院呢,我看见她了,贼漂亮啊。”
  逛了一圈,隔间都是满的,盛锐站在外面等了会,边等还边对对面打电话,粗鄙的笑声也毫不掩饰:“腿也挺白的。”
  粗俗不堪的话语,直愣愣地从里面漏出来。
  游赐站在镜子前,慢条斯理地清洗血迹。
  水很凉,哗哗地响。
  心里在躁动。
  不爽。极度不爽。
  一分钟后,厕所隔间传出抽水的声音。
  盛锐方便完毕,挂了电话,正准备出来洗手。
  出门的一瞬间,却刚好对上游赐那双起雾的眼睛。
  他发怵地怔了会。
  “删了。”游赐紧绷着下颌,声音冷冷的。
  意思是叫盛锐把手机里那些粗俗不堪的照片删除。
  盛锐冷不防地吃了一惊: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偷拍照片这事的?
  “你算老几,少多管闲事。”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露怯,盛锐深谙其道,用力推了游赐一把就往门外走。
  可下一秒,他就感觉到自己的衣服后领被人紧紧攥住。
  游赐攥着他的衣服往回拉。
  语调寡淡,淡的像杯没有味道的凉白开:“删不删?”
  气压骤降,压迫感十足。
  盛锐有点吃瘪,脸色很不好看:“不是哥们,你特么又是谁啊?咱俩有过节么,非得咬着我不放?”
  怎么说他盛锐也是伏海职高的扛把子,骨子里社会人的气息瞬间涌出来,证明他也不是个好惹的角色。
  说完以后,他用力挣了一下,可没想到的是,他居然没挣开游赐的手。
  瞳孔不可置信地骤缩。
  “没过节。”游赐垂着眼睫。
  梅雨天气,阴冷的医院墙壁上挂着一层水珠。冷光悬于头顶,映衬出少年隽邃斯文的面孔。
  又冷感,又病态。
  他攥着他的后衣领,将他往隔间里面拖:“删不删?”
  盛锐打了个寒噤,识相地掏出手机:“我删我删。”
  边说他手指边飞快地在屏幕上按了几下:“都删干净了。”
  “给我。”
  游赐摊开那只受伤的手,目光冷冷地,示意盛锐把手机拿过来。
  他信不过他。
  “真都删了。”盛锐白了他一眼,“你他妈放开我行不行?”
  “给我。”又强调了一遍。
  “烦不烦?”
  话虽这样说,可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处于逆风,盛锐没奈何,还是老实地把手机递了过去。
  游赐接过来,细致地检查了一遍。
  盛锐甩开他的手,看见他那副认真的神情,挖苦道:“你喜欢她啊?”
  游赐没回答。
  确定没有漏删的照片后,才把手机丢还给他:“离她远点。滚。”
  -
  容艺打了计程车,从医院到曼秀美容店这么点路程,那司机居然收了她三十块。
  付钱的时候,她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
  柳曼秀是她妈,一个时髦爱美的中年女人,这家美容店是她前两年办的。小镇美容需求不高,所以柳曼秀的生意不算很好。
  容艺没带伞,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近处才发现店门紧闭。
  不应该啊。
  平常这个点,她妈应该都在店里,今天怎么关门的这么早?
  她掏出手机,想给柳曼秀打个电话。电话拨过去,响了很久,没人接。
  容艺心底暗骂了声。
  没办法,看样子,她只能去一趟黎淳家了。
  黎淳,就是容艺名义上的哥哥黎新言的亲生父亲,也是柳曼秀的第三任丈夫。
  柳曼秀嫁了三次,容艺是她和第一任丈夫容津的孩子。
  容津在容艺十岁那年出车祸死了。
  在人多口杂的小镇,柳曼秀孤母寡女,招致了不少闲言碎语。
  于是在他死后第三年,柳曼秀带着容艺嫁给了她的第二任丈夫魏山南。
  可没过两年,她又匆匆离了婚。之后又嫁给了黎淳。
  虽然容艺跟黎新言关系挺好,但不知怎么地,她对黎淳却总是喜欢不起来。
  再加上柳曼秀嫁了三次,闲言碎语越来越多。
  容艺听了心烦。
  于是,她又以上学为由,一个人住进了她爸留下的那间破旧平房里。而柳曼秀没办法,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只能继续跟着黎淳住。
  她这个母亲,除了每个月会按时给她打钱以外,几乎跟她没有什么纠葛。
  正这么想着,容艺人已经到了黎淳家门口。
  破天荒的,门居然开着。
  容艺推门走进去。一股酒气。
  一地散乱的物品,像是争吵过后还没来得及收拾的事发现场。
  狭小的房间里,光线晦暗,混杂着梅雨季节发霉的食物味道。
  几欲令人作呕。
  她捂住鼻子,强忍着恶心,从残羹剩饭和一堆碎玻璃上跨过去。
  走到柳曼秀的房间口。
  她刚想推门进去,可是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许久,她才下定决心,敲了敲门。
  门很快被人打开。柳曼秀凌乱的头发下,满脸欣喜,还以为是刚刚摔门而去的黎淳回来了。
  结果不曾想,门外居然站着的是容艺。
  笑容立刻隐退。
  “你怎么来了。”
  容艺皱眉看她:“又吵架了?”
  柳曼秀向后拢了把头发,点了点头。
  她眼线是纹的,哭不花,但肉眼可见的憔悴。
  容艺看不下去:“这个婚就非结不可么?”
  “你还小,不懂。”柳曼秀擦了下眼睛。
  “我确实是搞不懂你,”容艺目光往下瞥,一眼就看到了柳曼秀手腕上纵横交错的淤青,她猛地抓过,“黎淳又打你了?”
  柳曼秀吃痛,嘶了一声,抽回手:“小孩子别管那么多。”
  “你那美容院是不是欠债了?”容艺虽然成绩不好,但人不傻。
  柳曼秀没说话,许久才点了点头,承认。
  “欠了多少?”容艺问。
  “不关你小孩子的事,我自己会还。”
  又是这句话。每次柳曼秀有什么事情都不会跟她商量。
  “行,柳曼秀你就是活该!”
  容艺气极,推门而去,连钱也忘了要。
  雨还在下着,容艺没伞。
  她不想哭,但眼角却不断往下淌眼泪,她抬手用力地擦了一把。
  手机铃铃铃地响起来。
  她看了一眼,是黎新言打过来的。
  接通。
  情绪几乎崩溃到了极点:“黎新言,能不能别让你爸打我妈啊?”
  几乎是歇斯底里的,然后就呜咽起来。
  对面愣了片刻:“哭了?”
  然后手足无措地慌乱起来:“容艺你特么别哭啊,我回去就教训我爸去,你别哭啊。”
  容艺努力镇定下来。黎新言和黎淳不是一类人,冲他撒气也无济于事。
  与其乱发脾气,倒不如想想,以后该怎么办。
  她抽了抽鼻子:“我没拿到钱。”
  “我打电话来就是说这个,钱那小子自己出了,现在在缝合。”
  “怎么能叫他自己出?”容艺叫了辆计程车,冲着电话那头道,“我马上到医院。”
  -
  等她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已经缝合完毕,正在向游赐交代一些注意事项:“纱布一天一换,配合这个药水使用。”
  少年手缠着纱布,点头应了声“嗯”。
  正要拿过药水时,容艺却突然出现,先一步接过:“知道了。”
  她来的突然,发梢随着动作,轻轻擦过他的皮肤。很痒。
  血液和欲念混杂着,在血管里叫嚣。
  游赐喉结上下滑动了下。眸光又无法自持地沉下去。
  从诊室出来,黎新言愁得很,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开始抽烟。
  今天本来是他生日,他不在家住,黎淳的事几乎跟他没关。可被容艺这么一搞,他心里也不舒坦。
  这边,容艺拎着药,问护士要了纸笔。然后把口袋里的五百块先递给游赐。
  游赐没接,不明所以地看她一眼。
  容艺也没理。只是靠着墙壁,自顾自开始写欠条。
  她成绩不好,字也不好看,有点像小学生字体。但一笔一划都写得很认真。
  写好以后,她郑重地署下名字。
  然后将刚刚游赐没接的五百块卷在一起,塞进他手心:“钱,我会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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