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哎哟哎哟!哪来的小崽子!”那大汉痛的直叫,怒从中来,反应过来之后用力掐着乔咛的脖子,“狗东西!老子弄死你!”
“不要!不要!”张云哭喊着跪在他面前,眼泪咸涩,流进嘴里的伤口,刺痛直往心里面钻,“我还钱!我还钱!”
脖子上的力度被收紧,乔咛感觉呼吸越来越吃力。大脑就像花屏的电视机一样,眼底只有数不清的星星,耳畔传来模糊的姐姐的哭喊声。她想听清,但怎么也听不清。
心脏好疼。
一抽一抽的疼。
她快要喘不上气了。
过年,之于别人来说,往往是喜庆、幸福、热闹、团圆的代名词。
可对于乔咛来说,却只有母亲的眼泪和鲜血、姐姐撕心裂肺的哭喊、如雷点般的敲门声、可怕的彪形壮汉、自己的心悸。
……
乔咛讨厌夏天,也讨厌冬天。
而谢忍安,偏偏是在那个蝉叫的最响的夏天出现在她眼前。
又是在记忆里最大的那一个下雪天再也消失不见的。
-
遇见谢忍安那年,乔咛八岁。
这一年是她最难熬、却也是最快乐的一年。
“咛咛,妈出摊了,你自己在家乖一点,听见敲门声不要开门,电器什么的要小心点,还有,留心点手,千万别碰到水,不然伤口要化脓!”
张云半个身子已经跨上电瓶车,但还是放心不下乔咛,便转过身来,忍不住再叮嘱了几句。
“知道了,妈妈,我会听话的。”
八岁的乔咛泪眼巴巴地站在窗户边。
常年的营养不良使得她个子比同龄孩子要小,看上去不过六七岁的样子。
她艰难地垫着脚,伸出左手来扒住生锈的防盗窗,努力朝窗外看去。
蝉在浓密的林桠间疯叫。
张云叹了口气,像是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舍不得似的,用力蹬了一脚油门。
破三轮慢悠悠碾过盛夏发烫的地面,没一会儿就没了影儿。
乔咛一直站在防盗窗旁,直到再也看不见张云的身影,才温吞地擦了擦眼睛,然后又悄悄爬到床边,把开着的电扇关了。
炎炎夏日,闷热聒噪,电扇哪怕一秒不开,人就会热的受不了。
但乔咛舍不得开。
她舍不得这一点电费。
乔咛有个双胞胎姐姐,叫乔喃。
不知怎么地,从上个月起,乔喃就开始发高烧,被送进了医院。
一连住了四五个星期,却没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钱倒是一大把一大把地烧了出去。
乔喃被送回来的时候,瘦了很多。
长长的连衣裙挂在身上,空荡荡,轻飘飘。
她也变得不再像从前那样爱喋喋不休。
乔咛很难受,她问张云,妈妈,姐姐怎么了?
张云顿了顿,温柔地抚摸她柔顺的小辫子,说,没什么,姐姐过段日子就好啦。
乔咛点点头说好。
可是,她明明看见,张云急的整晚整晚都睡不着,坐在床头打了一个又一个的电话。
妈妈总是这样,有什么烦心事都自己担着。
一个又一个电话打出去,但收到回音的却寥寥无几。
为母则刚,没办法也要想办法。
终于,在上个周末,她打通了宋昕含的电话。
宋昕含喊她阿姨,现在北都,是个小演员。
早年间受过张云的接济。
听说乔喃生病的时候,她正在杀青一部戏。连续熬了三个大夜,虽然疲惫得不行,但她却赶不上休息,急急忙忙来了飞鸟岛。
人心是一样很复杂的东西。
良心更是。
张云见到宋昕含的时候,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站也站不住。
“含含,你救救喃喃,她才那么点大,她不能……不能……”
张云涕泗横流,眼角的纹路堆在一起,她几乎是快要跪下了。
“小姨,您别激动,您对我有恩,喃喃也是我的表妹,我肯定会尽自己所能救治她的。”宋昕含眼底沉着黑眼圈,赶紧扶起张云。
于是,当天夜晚,乔喃就被宋昕含带到了北都。
家里只剩下张云和乔咛。
乔咛不知道姐姐生了什么病。
只知道母亲张云这段时间来长出了好多白头发。
明明他们去年才好不容易才把爸爸欠下的债给还清。
本以为美好的新生活很快就会来到。
可是比新生活先来到的,是噩耗。
……
右手手臂在发痒,纱布底下的伤口在愈合。
出奇的痒。
这是大前天她偷偷去给张云的烧烤摊帮忙的时候,不小心被热油烫到的。
比起痛,乔咛更后悔的是,又给妈妈添麻烦了。
除此之外,还浪费了几十块的医药费。
妈妈得在烈日底下要多卖几串烧烤才能把这个钱给赚回来。
一想到这,她就心痛到不行。
“砰——”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闷响。
乔咛还没来得及找到声源,下一秒,额头处就闪过一丝刺痛。
“啊呀。”
她打着绷带的右手习惯性去捂额头,结果牵扯到还没愈合的伤口。
又是一阵撕裂的疼痛。
疼得她轻嘶一声,额际瞬间冒出冷汗。
“哟,今天小不点一个人在家啊,你那个病秧子姐姐和你那个赔钱货老娘呢?”一个顽劣的少年音色落入她的耳中。
这个音色乔咛再熟悉不过了。
她抬眼望去,正是比她大两岁的赵锐,身边还跟着他的几个小伙伴。
他嘴角边长着一颗很大的黑痣,神情轻蔑,尽是欺负弱小的自得感。手上懒散地把玩几枚地上捡的碎石头,刚刚就是这些石头之一砸中了她。
赵锐是飞鸟岛本地人。
家里是做生意的。他爸早年间靠做印花生意赚了笔钱,后面在滨西邨开了个厂子。
算有点小钱。
钱是滋养欲望的温床。
人一旦拥有超出自身认知以外的钱财就都会飘。
更别说赵锐还是个小孩。
赵锐这人也不过十岁,但却跟着大人,有样学样,坏的没边。
喜欢挑着软柿子捏。
说起来,他们家跟乔咛家倒也没有什么过节。
但乔咛家在整个滨西邨是出了名的狗不理。
任是谁都能来踩上一脚。
赵锐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乔咛皱了皱眉,没搭理他,只是默不作声地把窗户
关紧了。
张云走之前跟她说过,让她不要惹事。
她自是一字一句都记在心里。
惹不起,总还躲得起。
她是个泪失禁体质,一紧张就肾上腺激素飙升,忍不住想哭,身体也会忍不住发抖。
就在刚刚她垫脚关窗户的那几秒里,手都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了。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抑自己起伏的情绪。
却听见另外一个附和的声音。
“还能去哪,上赶着赔钱呗。”徐新雅叉着手,身上还穿着一身亮闪闪的白色公主裙。
她是赵锐的表妹,跟乔咛同岁。平时就爱跟着她表哥赵锐一块儿玩。
一说完这话,周遭就立刻响起了一阵哈哈大笑。
嘲笑声像玫瑰的利刺,疯狂地刺痛乔咛那一点可怜的自尊心。
她一直在发抖。
家里只有她一个人,而他们却有好几个。
可是……她怎么能忍受自己的母亲被这样肆意污蔑嘲笑?
她攥紧小小的拳头,鼓足了勇气,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朝着窗外喊道:“不允许!我不允许你们这么说!”
也许是没料到她会反抗,赵锐先是愣了一秒。这小丫头片子向来是被他踩在脚下的软柿子,突然的反驳倒是令他有些意外。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哼笑一声:“不允许?好大的口气,我真是要被吓死了呢。”
说完,他手一动,猛地朝她砸去一颗石子。
那石子边缘尖利,竟是直接把玻璃窗砸出个锋利的洞。
乔咛尖叫一声,仓皇往后一退,才不致被飞出来的玻璃碎片砸中。
“你们干什么!”她几乎是带着哭腔,愤恨地喊出来。
“好玩好玩!”眼见她生气,赵锐却更加兴奋起来,还问他周遭的几个小伙伴要不要加入。
“表哥……”徐新雅有些为难地扯了扯他的衣角,“要不,算了吧,玻璃都碎了,好危险的。”
“就这就怕了?怂!”赵锐嗤了她一声。
“谁说我怕了?”
许是不服气被表哥这样说,徐新雅脸鼓的红彤彤的,立刻蹲下身子去捡起一颗石头来,朝着那碎了一个洞的玻璃窗砸去。
石头透过那个洞,正中乔咛眉心。
瞬间红肿起来。
众人也随之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