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凉意渗进衣服,元向木站直身体,一步一步往楼下走,上面传来开门的声音,方澈和梁哲说话声立刻变得清晰。
他走到单元楼下,梁哲也正好下来了。
他顿了顿,叫道:“小木。”
元向木扭头看他。
“你.....”梁哲抿了下唇角,最终还是把话咽了下去,问:“你妈妈最近怎么样,我怎么看她精神不大好。”
“火灾那会儿受了惊,最近又开始吃药了。”
楼道陷入冷寂,梁哲面色浮起浓重的担忧,半晌才问,“你的烧伤怎么样了?”
“早就好了。”
“那就好。”梁哲吸了口气,“照顾好她,有情况要立马跟我说,最近我可能会经常来这边。”
“嗯。”
又是一阵沉默,半晌梁哲叹了口气,说:“你都听见了吧?”
元向木没说话。
寒假没事干的时候他会上线打几把游戏,有天游戏大厅突然弹出邀请,他拒绝人家两次,人逼不得已给他发消息,元向木才想起这是之前在体育馆加的弓雁亭的舍友,名叫宋鑫,这人竟然还记得他。
偶尔弓雁亭也会一起玩,元向木总会问一些无聊的问题,比如:“我死了你会怎样?”
弓雁亭忍无可忍让他闭嘴,再扛着遁闪现去救血条快空了的人。
宋鑫则比较直接:“哥们儿你是大c,你死了全队陪葬ok?”
过了几天,元向木从网上买了一套格斗器械和沙袋,本就不大的客厅变得愈发拥挤,也不知道把器械当谁锤了,直到身体虚脱,摊在地上动不了半分的时候才肯消停。
每周仍然会抽三天去酒吧跟着乔哥学调酒,他的黑火山销量很好,黑朗姆和葡罗蔓利口酒再加上浓度颇高的咖啡液,辛辣里融着苦涩,不适合女孩喝,但下单的女孩一点不少。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他是天纵奇才的调酒师,多一半靠脸刷单。
这份工作收益可观,但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离不开这儿。
这里人声鼎沸,他身处其中,看着那些虚假的热闹和快乐,似乎心里不断烂掉的洞也能稍稍被填补一些。
那个戴眼镜的男人还是会出现,不过倒是没再凑到跟前,每回要上一杯黑火山坐在角落,接下来很长时间都只若有所思地打量他,喝完酒再走人。
情人节那天,元向木竟意外撞见杨筝,他长得白皙清瘦,和酒吧格格不入,也不大会喝酒,后来不知怎么竟被几个喝得醉醺醺的高壮的男人缠上,吓得脸都青了,同学一场,元向木还没冷血到坐视不理,挤到人堆里把杨筝拉走,那几个男的还骂骂咧咧说他多管闲事。
这算是后来直到收假前,生活中唯一的一点波动。
自从梁哲来过家里之后,元向木偶尔会看见方澈倚着窗打电话,或关紧房门的卧室里透出模糊的,自然亲和的说话声。
他从十岁开始和方澈相依为命,当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唯一爱他的母亲或许也会离开,那种猛然发现身边空荡的茫然和无措让他无所适从。
他觉得孤独。
骨头缝里透风,身体空得让他害怕。
开学前一周,楼下住着的老头突然脑溢血去世了,那天他刚去医院看了那对从火里救出来的母女,女孩没大问题,只是被吓得精神不太好,女人情况却不乐观,感染让她连呼吸都像在吞刀子,下午回家上楼的时候猛然撞见殡仪馆的人抬着尸体往下走,他连回避都没来得及,愣在楼梯拐角人走了很久才会回过神。
京城的天像没晴过一样。
唯一一件让他觉得还算欣慰的,便是弓雁亭开始拉着他融入自己的生活圈子,但深刻了解了,接触的多了,他才清清楚楚的明白,自己在做一场永远醒不了的白日梦。
第四十八章 生日快乐
公园里的山荆子开了又败,京城上空刮着的风早已褪去凌厉。
那个女人还是没撑过去,她的生命永远停在这一年四月的最后一天。
元向木远远站在走廊另一端,人影晃动的缝隙里,一张盖着白布的床被从重症监护室里推出来,伏在床边的老人两鬓斑白,神情憔悴。
小女孩被人牵着,不哭不闹,只怔怔地望着隆起的白布。
过了阵,女孩突然扭头看过来。
元向木对上她的眼睛,瞳仁又黑又大,亮亮的,有种懵懂无知的残忍。
女孩太小了,加上脑袋上那两个扎得歪斜滑稽的小揪揪,才勉强能够到大人的大腿根。
她伸着脖子望了好一会儿,甩开牵着她的人侧着身子费力地从人缝里挤出来。
“哥哥。”女孩跑到他面前。
元向木蹲下身,伸手拨了拨她冲天戳着的歪扭的小辫子,“谁给你扎的?”
“我自己。”女孩说。
元向木仰头看着她稚嫩的脸,又指了指不远处忙碌的人群,“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吗?”
女孩不说话了,嘴角瘪了下,元向木以为她要哭,正打算哄,女孩突然说:“知道。”
“....”
“他们说我妈妈睡着了。”女孩摇头,那两个滑稽的小辫子也跟着跳了跳,“其实他们骗我,妈妈死了。”
“.......”
女孩一本正经道:“妈妈再也不会醒了。”
“对,再也没人给你扎辫子了。”
女孩嘴一瘪,金豆豆说掉就掉,好像没人给她梳头这件事才更值得让人伤心。
“可是....”女孩抽噎着断断续续说:“妈妈不会再疼了,我会自己学扎辫子。”
有人朝这边喊,元向木掏出一个海盗造型的小兔子塞进她兜里,跟这个刚没了妈的小孩说,“谁敢欺负你你就揍谁,做个小土匪。”
他站起身往楼下走,出了医院大门,阳光正好,街道两边的树裹着新绿,路过的小孩提着小水桶和小铲子,兴高采烈地跟牵着他的父母讲今天要去哪个公园挖沙子捡石头,清脆欢快的笑声能传出好远。
真是同人不同命。
他掏出手机给弓雁亭发消息:我想见你。
过了十几分钟,那边才回过来:我在开会。
元向木:开完出来。
又几分钟,弓雁亭:今天有事,改天。
p大的校园早已不是冬时萧条的样子,红花绿柳映着古建筑,岁月和历史沉淀下的百年名校独有的韵味让人感叹不已。
凯原楼大厅不时有人进进出出,他们大多衣着普通,素面朝天,脸上挂着一副眼镜,浑身透着知识分子独有的特殊气质,但眼睛里又有一股莫名的木讷和沉闷。
过了阵,门口出来一行人。
弓雁亭右肩随意挂着背包,手里握着瓶矿泉水,边走边和旁边的中年教授聊着什么。
很快,他神色一滞,视线直刺向对面。
元向木手插兜靠在树干上,面不改色地跟他对视。
弓雁亭眉心似乎皱了下,脸色变得不太好看,不过转瞬又恢复平静,扭头继续跟旁边的人交流。
一行人终于散开,弓雁亭这才又看过来,接着抬脚朝这边走。
元向木笑着跟于盛打了个招呼,完全无视弓雁亭泛黑的脸。
“我说了今天有事。”
元向木不说话,抽了根烟咬在嘴里,伸手就往弓雁亭口袋探去。
还没碰上就被半空截住,弓雁亭脸更黑了,“干什么?”
“打火机。”
于盛扭头看了弓雁亭一眼。
弓雁亭面无表情抬手抽走他嘴里咬着的烟揉碎丢进旁边的垃圾桶,从包里掏出类似钱包的小夹子塞口袋,又把包递给于盛,“你先去查资料吧,下午的组会帮我跟老师说一声。”
于盛接过去,说:“行,有事儿打电话。”他说完,视线在元向木脸上停了下,“那我先走了。”
元向木嗯了一声,目光跟着于盛白色外套上移动的树影。
转头,见弓雁亭正看着他。
元向木眼睛懒懒地眯起笑,“真有事啊,还以为你诓我呢。”
“又怎么了?”
“陪我呆一天。”元向木说:“今天你是我的。”
“想去哪?”
元向木惊了,盯着他看了半天,“你这样很不正常,刚你那表情我以为你要跟我干起来。”
弓雁亭淡淡瞥他一眼,“到底怎么了?”
元向木不装了,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掉,眼底深处烦乱和焦躁张牙舞爪地翻滚。
他张了张嘴,用力吸了口气,又没说出什么。
弓雁亭盯着他看,“难受?”
“.......”
“想抽烟?”
“嗯。”
弓雁亭把手伸进他口袋,掏出一个被捏得皱巴巴的烟盒,皱眉,一扬手撇进垃圾桶,又从自己口袋摸出烟盒跟打火机,元向木认得,是之前江闻客给他的那种率嘴上有英文字母的烟。
元向木诧异:“你开始抽烟了?”
“没。”弓雁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