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现在打电话会不会影响你休息?”
  “不会。”陈伯扬说,“才六点多,我还没起床。”
  “醒这么早,困的话你再睡会。”
  “可是我想和你聊天。”陈伯扬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
  其实整个洗澡过程两人基本没说几句话,一直到他洗完,陈伯扬终于开口问道:“每年有几场大型演出的话会不会很累?”
  汤岁边擦头发边解释:“有一点,不过这些是纯商业演出,筹费很高。”
  他如今看起来完全不像缺钱的样子,陈伯扬半开玩笑说:“好吧,是打算赚钱养我吗?”
  汤岁也跟着很轻地笑了一下,但不是视频,对面的陈伯扬看不到。他解释:“我两年前参加公益活动讲座的时候,认识了一些家里情况不太好的舞蹈学生,我和同事联系了舞剧院,通过关系把他们安排到当地文联的扶持计划里,从那个时候起,我每场演出的钱都会作为隐形资助发放到扶持专项基金。”
  国内又开始下雨,陈伯扬靠在汤岁的床上安静听着,好半晌才喊他的名字:“阿岁。”
  “嗯?”
  “我觉得你像天使一样。”陈伯扬轻声说。
  汤岁顿了顿,把窗帘关好后也躺下,不太自然地接受了夸奖:“其实那些小孩都挺有天赋的,有几个现在已经推荐去参加公益演出了,可以靠自己领津贴,大家都很好。”
  “你最好。”陈伯扬的声音隔着电话清晰地灌入耳朵。
  汤岁忽然感觉被子很暖和,他洗过澡,皮肤和床单面料贴在一起产生出干净清爽的舒适感。
  他不自觉放软了声音,握着手机闭上眼睛喃喃道:“那好吧。”尾音拖得很长,就在意识即将涣散的边缘,一句藏在心底许多天的话突然溜了出来:
  “陈伯扬,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我和好呢。”
  人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是可以随口说出任何话的,此时汤岁就是这种情况。
  这句话一落地,让本来昏昏欲睡的二人都清醒过来。
  气氛有些古怪地沉默了一阵。
  汤岁所有的睡意都被驱走,心脏因紧张和懊恼开始砰砰大跳,他简直想给自己脑袋来一锤,为什么总是讲这些令人尴尬又难堪的话。
  过了片刻,似乎听到陈伯扬轻笑一声,开始考他:“你觉得我不跟你和好是因为什么?”
  汤岁蜷在被子里的身体僵住,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
  或许是对他冷淡的沉默感到格外不满意,陈伯扬继续怂恿:“该不会没有认真思考过吧。”
  “有,当然有。”汤岁从床上坐起,他认为这个严肃的话题不应该躺着说,起码需要正式一点,“我……我之前想过。”
  “想过什么?”陈伯扬的声音像一把钩子,不轻不重地勾住汤岁的脖颈,让他心甘情愿把所有心思都摊开来讲。
  “想过很多。”汤岁断断续续解释,“最想和你谈的是之前分开的事,其实今年遇到你之前我一直都很愧疚,以为再也没机会和你认真道歉了。”
  他掌心渗出薄汗,手指无意识捏紧被子,说话时的呼吸比平时快了些,像是很急,但偏偏又难以启齿。
  “当时签约机构的事和我妈有关,是……为了给她还钱,随便反悔的话要赔很多违约金,但那时候我年纪比较小,能找到最合适的方法就是分开,因为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对不起,真的没有看轻你的意思。”这句话在心底埋藏了太久,说出来时带着陈年锈迹,“我前几天还在想哪怕以后只能做朋友了,也要找个合适的机会跟你道歉。”
  “虽然……现在也不太合适。”时间,地点都不是最恰当的,甚至两个人甚至隔着几千公里的电波,没有见面坐在一起郑重其事地谈,但汤岁已经尽最大可能去尊重当年没有被好好搁置的误会了。
  【作者有话说】
  等我有时间再修一下下,写得太匆忙了就是说
  明天休息!
  第56章
  一股脑说完后,电话里安静下来,汤岁心脏跳得实在太快,快到他怀疑陈伯扬或许说了点什么,但自己只能感受到胸腔被一通乱捣的声音。
  两秒后,汤岁试探着低声问:“你睡着了吗?”
  陈伯扬回得很快:“没有,在听。”
  对方讲“在听”,汤岁总觉得那就必须要再说点什么,于是他轻轻吸了口气,说:“陈伯扬,你愿意接受我的道歉吗?我是认真的。”
  陈伯扬很短促地笑了一笑,但听觉上又类似叹气。
  他想说不用道歉,甚至从来都没有怪过汤岁,其实汤岁说要走的时候陈伯扬就猜到或许是遇到麻烦了,想要替他解决,但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口就成了挽留。
  在汤岁说出分开这句话之前,陈伯扬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已经逐渐接近理智和成熟的成年人,他本能地想要为汤岁解决问题,像之前一样,不管汤岁需不需要,他都会固执地给。
  可到了机场,和汤岁真正面对面站在一起被迫面对“告别”这个词时,陈伯扬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冷静。
  从前他对汤岁说“我懂”,“我在”,可那一刻脱口而出地却是笨拙的“求你”,像不会游泳的人去救溺水者,最终只是徒劳地拍打水面,把两人都拖进更深的窒息。
  他没办法一如既往冷静地追问汤岁发生什么事,长时间积累的体面在此刻土崩瓦解,暴露出与年龄相符的脆弱与不堪。
  在汤岁离开港城的第三个月,陈伯扬去找过他一次。
  北方的初夏,黄昏来得早,消失得却很晚,七点的太阳还悬在楼群之间。汤岁看起来还不太适应新环境,从机构门口出来后望着对面停了一会儿,表情很冷淡,让陈伯扬误以为他在舞蹈机构受了委屈。
  但汤岁只是短暂地发呆一分钟,然后趁绿灯放行,穿过马路到对面那家超市买了一个面包,边吃边背对陈伯扬沿着马路往前走。
  黄昏的光线将楼群轮廓磨得有些模糊,汤岁又瘦了,单薄的背影在人行道上缓慢移动,右侧的衣服被风吹起又塌陷,左侧肩膀背着那个灰白色的旧书包,拉链底部拴着一串透明风铃,每走一步,风铃就无声地颤动一下。
  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先是爬上消防栓,又漫过路边随意停放的单车,一直往前,直到拐过街角,在陈伯扬视野范围内彻底消失,没多久,黄昏也落下去了。
  沉默的时间过于长,汤岁的心也一点点下沉,刚开始的紧张加速逐渐被酸楚感替代。
  他失落地小声开口:“算了,如果你——”
  “我不怪你。”陈伯扬声音温和地打断他,“而且说起来,这件事你也是受害者,不用道歉,相反有时候我希望你可以亏欠我多一点,这样就不会总想着要划清界限了。”
  汤岁没有及时作出回应,因为喉咙像被一团滚烫的棉花堵死,是需要大喘几口气才可以平复的程度。
  陈伯扬声音比刚才要低了几分,宛如自言自语:“你之前总说亏欠这个亏欠那个,可偏偏为什么就是不肯亏欠我呢。”
  汤岁把眼睛里的泪揉掉,吸了下鼻子,忍住语气里的哽咽:“不是,我怕给你添麻烦。”
  “没关系,你可以麻烦我。”听出他在哭,陈伯扬隔着电话耐心地安抚道,“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不然总惹你难过,可以吗?”
  汤岁说好,又躺下,抱着被子默默掉眼泪。
  陈伯扬接着问:“演出具体是哪一天?”
  汤岁有些懵懂地反应片刻,闷闷回答:“一共三场。”然后分别报出日期和时间。
  最近的一场在两天后,陈伯扬估算了一下,问:“你明天和后天要做什么。”
  “排练。”汤岁老实交代,“提前熟悉场地。”
  香水展会的工作还有一部分没有准备妥当,还要连开好几场会议,不多时,陈伯扬告诉他:“我买了两天后的机票,但是落地很晚,可能没办法看你第一场演出了,不介意吧。”
  汤岁睁大眼睛,赶紧说:“不会,你来找我吗?”
  “我以为你现在很需要我。”陈伯扬语气轻松地和他开玩笑,“不可以的话就算了,我等你回来。”
  “当然可以。”汤岁觉得这通远洋电话信号太差,导致对方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于是又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可以。
  陈伯扬忍住笑,嗯一声,说:“其实我现在也很需要你,很想快点见面。”
  悬而不下的心在此刻终于落地,汤岁身体虚软地往被子里缩了缩。
  今晚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回到和陈伯扬待在闽南那几天,晚上躺在一起睡觉,两个人的姿势总是很亲密地靠拢着,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
  他听见陈伯扬轻声喊他阿岁,又问你喜欢什么装修风格的房子。
  汤岁说不知道。
  陈伯扬把他抱紧一点,没再说话了。
  他睁开眼,看见少年时的陈伯扬,空调哮喘般的嗡鸣在耳边运作着,汤岁沉沉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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