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为了便于管理,塔内一向是禁止随意将自己的精神体释放出来的。也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唯独池陆的这个精神体像是塔内的宠物一样,明面上是“狼”质,实际上一日不落地出入队长的单人间。
这种特殊待遇,莫说他们这些哨兵,就是阮队长自己的精神体也没享受过。
——说起来,阮队长那从未示人的精神体,到底会是什么?
……
屋内。
人和狗——抱歉,是人和狼对视。
阮逐舟的视线缓缓下移到精神体缠着绷带的左前腿上。
不用想也知道,那粗糙简略的包扎技术是谁的手笔。毕竟那家伙对自己也是一样的粗糙,主打一个凑活。
塔内资源紧张,医疗用品更是除了食物之外第二金贵的消耗品。
精神体的主人刚刚来到这座塔,又被抱团排挤,这点绷带恐怕都是他强行节省出来的。
也因此,那绷带只将将在白狼的伤腿上缠了三五圈,勉勉强强遮住伤口。
配上白狼站着时左前腿不能受力而微微蜷缩起来的模样,简直又可怜又好笑。
阮逐舟嘴角撇了撇。
他无奈地招招手:“过来,砚泽。”
白狼三只脚扑棱扑棱地走过来,低下身子趴在阮逐舟脚边。
阮逐舟将精神体的口枷解开,看着白狼不适地张嘴咬了两口空气。
“扑到丧尸群里那股英勇劲儿呢?”阮逐舟脚尖点了点,示意白狼可以把头搁上来,嘴上却不饶过,“瞻前不顾后的,和你那傻主子一样。”
白狼默默用头拱了拱阮逐舟的鞋面,将伤腿揣起来,动作倒像一只晒太阳的猫。
阮逐舟:“……不打算反驳一下我对你主人的指控吗。”
白狼鼻子喷了喷气,无精打采的。阮逐舟叹了口气。
“来。”
他俯身将白狼抱到床上,而后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小药箱——毋庸置疑,这一定是尊贵的向导身份赋予他专人专用的权力。
“我来帮你处理伤口。”阮逐舟从药箱里拿出碘伏,棉签和剪刀,“虽然你不会感染病毒,不过就这么草率地处理了,也不利于伤口愈合。”
有了先前抽取的能力,他的话可以以一种他自己都不理解,却毫无障碍的方式传入精神体脑中,从表面看是阮逐舟在对着一头精神体自言自语,实际却恰恰相反,白狼歪着脑袋,乖巧地看着他。
“可能会有点疼,忍一忍啊,砚泽。”
活着的时候,阮逐舟从小到大没少和人干架,他跟着他的舞女母亲一路从红灯区的暗巷打到后来的老旧小区菜市场,干架对象包括但不限于街巷里和他一样散养的毛孩子,以及某些在他家门口抛垃圾的成年人。
拜这些战斗所赐,阮逐舟磨炼出了极其娴熟的上药包扎技巧。他一手捧着白狼的爪子,小心地剪开绷带,慢慢揭下来,动作十分轻柔,好像在给一个小宝宝疗伤一般。
白狼下意识伸出舌头要舔,被阮逐舟一巴掌推开脑门:“起开。”
精神体愠怒地晃了晃脑袋,发出撒娇的呜呜声。好在只是乱哼,竟真没再捣乱。
阮逐舟用棉签蘸了碘伏,小心地扒开白狼爪子上的绒毛,在伤口上涂抹。
白狼嗷呜一声,低头去啃阮逐舟的手。当然,用轻咬来形容更为恰当,它收着獠牙,试图叼住阮逐舟细白的腕子。
阮逐舟不耐烦:“不然呢?没伤到骨头已经不错了,也得亏你不是真的动物……”
白狼斯哈喘气,仍然晃着脑袋去咬阮逐舟的手,后者失笑,干脆就势捅了一下白狼的嗓子眼:“蠢狗,松嘴!”
白狼猛地躲开脑袋,张大嘴巴吐着舌头,眯缝着眼睛地看着他。
阮逐舟在伤口上吹了吹气:“吹一吹,不疼了啊。再上一点药就好了。”
白狼哼哼唧唧地重新伏下身子,耳朵微微抖着,专注地看着阮逐舟给它上药。
药膏上完,阮逐舟重新给白狼的伤腿缠上绷带。他注意到白狼舒服得眯起眼睛,鼻头不时抽动。
阮逐舟有点哭笑不得。它的正主包扎的时候到底是有多粗心啊,缠个绷带而已,看给这傻狗享受成什么样了。
伤口很快包扎完毕。阮逐舟找出一根香肠,撕开包装:
“好狗狗,奖励你的。”
白狼毫无障碍地接受自己潜移默化间物种称呼的改变,往前凑了凑,歪头去啃香肠。阮逐舟替它拿着香肠的另一端,一面语重心长地教导:
“往后不能这么莽撞。”
他又想到什么,不知不觉自言自语:“也或许没什么往后……毕竟我们是没有往后的。”
白狼突兀地停止进食,抬起头。
阮逐舟的视线对上精神体的双眼,心跳忽的慢了半拍。
他能在这个副本与精神体交流,并不代表精神体们就因此舍弃了“动物”的兽性。总的来说,精神体的智识还是停留在动物的范畴内。
但此时此刻,那精神体看着他的目光清晰,明确,神情甚至透露出几分沉重与严肃。
那并非是狼群中的狼王或头狼该有的肃穆神色,更像是人类的表情出现在了白狼的脸上。
意识到这一点的阮逐舟如兜头浇了盆冰水,浑身一凉。
太瘆人了。简直像是一个人类在透过精神体的躯壳和他对视一样。
难道是池陆?
某个想法刚刚冒了个尖,就被阮逐舟自行掐断。
应该没这个可能。精神体只是听命于它的哨兵主人而已,再说这几天精神体根本就没有回到过池陆身边,人和狼唯一一次并肩还是为了击退丧尸,哪有功夫互相对口供?
阮逐舟这才放心下来,把香肠往白狼嘴边递了递:“这可是连我在塔内都吃不上几次的火腿肠。懂行的小狗咬上一口早都摇着尾巴转圈感谢我了,知道吗。”
精神体脸上那诡异的、严阵以待的“表情”慢慢消失了,眼中重新流露出那种让人格外放心的清澈目光。它伤腿悬空,小半个身子从床头探出来,伸着脖子又咬下小半根香肠。
阮逐舟哼笑两声,猝不及防伸出手,在白狼的受伤处一捏。
“——嗷嗷嗷呜!”
白狼猛地仰头长啸,差点把人撞倒,阮逐舟忙按住它:“再叫就把口枷重新戴上!”
精神体这才偃旗息鼓,但还是颤巍巍地藏起伤腿,忿忿地看着他。
[恭喜宿主,日常任务完成,请及时查收积分。]
阮逐舟舒了口气。顿了顿,他迟来地升起一丝歉意来。
他看着白狼把最后一小截香肠吃完,拍拍白狼的脑袋:“刚刚是迫不得已,理解一下,我也有我的苦衷嘛。”
想了想,他又承诺:“等你伤好了,允许你来我的房间串门。我匀出点水来给你洗澡,梳梳毛。总不能让你这只臭烘烘的小狗一天到晚在塔里跑来跑去吧。”
白狼低头自顾自地舔爪子,阮逐舟帮它把口枷戴好:“好了,今天晚上你就和池陆过夜吧,有事他也好照看着你。别露馅,明白没?”
白狼发出一声尖尖的嗷呜声,从床上跳下来,贴着阮逐舟的小腿蹭了蹭,随后走到门口。它看着这个每次见面都会给自己点零食的向导一会儿,等阮逐舟为它打开房门,这才慢吞吞走出去。
精神体这幅恋恋不舍的模样,弄得阮逐舟又好笑又被感染得也有点舍不得。
“瞧你那样。”阮逐舟笑笑,透过即将关上的门缝对白狼摆摆手,“明天见啦。”
房门关上了。
白狼在门口低着头到处嗅了嗅,过了大概一分钟才调头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它腿上有伤,走得并不快。不知过了多久,等回到池陆的房间时,还未等精神体用爪子扒拉门板,门突然自己打开了。
池陆站在门口,脑袋偏了偏:“进来。”
白狼进了屋。它的主人面色阴沉得要滴出水来,他等白狼进屋,将门关严,而后盘腿在地上坐下。
“让我看看你的伤。”池陆说。
白狼明显有点累了,但还是老老实实趴下。池陆托起白狼的左前腿,端详着那包扎得严严实实的绷带,最末端还系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池陆眉头紧锁,半晌自言自语:“凭什么到了我这里什么都没有……就因为我表现好,没有伤口给他包扎?”
他的手不自觉越来越用力,白狼抽回爪子,不满地抖擞身上的毛。
池陆转而没好气地看着精神体:“就因为你是条菜狗,就可以受优待?我混得竟然还不如你了!”
白狼震惊地看他一会儿,而后吠了两声。池陆掐了掐白狼腮帮子的软肉:“你神气什么啊你。这就嫌我包扎得不合你心意了?我不像你,我不稀罕那家伙的小恩小惠。”
白狼呲了呲牙。
一人一狼大眼瞪小眼。片刻。
“……下次不许吃他的东西,不许让他摸,也不许主动找他。”池陆磨了磨牙,“你和他太亲近会影响我的。退一万步说,他可一直把你当狗啊,你做狼的自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