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阮逐舟看也没看那两副担架,视线急促一转——
  两个哨兵正各持一根水管,一左一右向池陆和精神体喷着消毒水,水雾纷飞,半空中因此浮现一道小小的霓虹。
  池陆脱去作战服,光着肌肉精实的上半身低头站在水下,骨架宽大的身躯湿透了,他抹了把脸,随手把打湿的额发撩开,露出额头。
  白狼抖了抖身上的水珠,一扭头,看见阮逐舟,嗥叫了两声。
  池陆这才抬起头,看见阮逐舟,他轻微一愣。
  “队长。”
  主人两个字在大庭广众下羞于启齿,池陆舌尖顶了顶腮,低声道。
  阮逐舟气息都没喘匀,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满院子的人在他视野里统统消失了。
  “转过去,”他高声道,“快点!”
  池陆不解,但还是照做。
  甫一转身,阮逐舟目光便急急地在池陆后背上迅速扫过,确认没有丧尸留下的伤口或腐烂的毒液,又推了他左肩一把,池陆重新转过来,二人面对着面,距离几乎三十公分。
  每次与丧尸作战后,消毒时间至少都要三分钟才能确保安全,时间未到,两个哨兵不敢擅自停下,只能捏住软管,将水流减弱。
  池陆看着阮逐舟。细微的水花不时溅到向导那张立体而俊美的面容上,因为剧烈的跑动,青年脸色冰雪一样苍白,睫羽上挂着泫然欲泣似的水珠。
  阮逐舟并没和他对视,他急着检查,直到确认池陆的胸口和腹部也没有任何新添的外伤后,他压抑地长吁了口气,声音很轻,可他们离得太近,再微弱的气息都会被池陆过人的听觉瞬间捕捉。
  有哨兵谄媚地递来一块手帕。阮逐舟抽过,动作明显带了气。
  他垂下长睫,轻轻擦了擦溅到唇角的消毒水。
  池陆望着的他的目光忽然有一瞬黑沉。
  “谁让你带他们两个回来的。”阮逐舟抬眸看他。
  池陆看着那张脸,嘴唇微张,却迟迟不讲话。
  旁边有人以为池陆哑口无言,试探着回答:“队长,这两个兄弟没有……”
  “是没有伤口,”阮逐舟紧盯着池陆,话却说给其他人听,“可血液是人身上最脏的东西,丧尸被射击后溅出的血液更是剧毒。这两个人身上沾了太多丧尸的血和腐肉,已经不中用了。”
  院子里登时鸦雀无声。
  池陆依旧没说话。水不断汇聚流下,他不得不微微垂着头,水流一股一股沿着青年块垒分明的肌肉线条向下,黑色长裤也被打湿了,紧贴着皮肤,勾勒出哨兵紧实的大腿肌肉。
  可他毫无察觉般,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阮逐舟的脸蛋,满脑子都是方才阮逐舟走上前时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惶神色,以及那喘息起伏的肩膀,颈侧暴起的青涩血管。
  暴君的威严,建立在向导稀缺的身份上。
  然而,剥下这层外壳,阮逐舟只是一个体质虚弱,池陆单手就能拧断其咽喉的普通人。
  白狼从无数人类的腿边穿过,抖了抖湿淋淋的毛,来到阮逐舟脚边,摇着尾巴示好。
  阮逐舟忽然一甩手,擦过的手帕丢到池陆胸前,他下意识捂住胸口,将手帕抓住。
  “管好你的畜生。”他厉声说。
  池陆攥紧手帕。
  “您踹它一脚,它自然就知道滚开。”池陆说,“不用不舍得。”
  旁边的两个哨兵被这大逆不道的回话惊得屏住呼吸。
  阮逐舟轻轻一哂:“舍不得?别逗我笑了。你的这头笨狗可没那么通人性。”
  然而他的腿纹丝未动。
  池陆神色放松。阮逐舟颀长的身影倒映在他眼中,脑海里情不自禁地出现的却是另一副旖旎的景象,画面中的阮逐舟同样剧烈喘息着,用这种强装镇定的眼神瞪着他,嘴里咬牙切齿地吐出羞辱的词汇,却又转瞬化作破碎的泣音。
  想到这几日自己的境遇,池陆稍微放任那不道德的想象在脑中多停留了几秒,才重新将注意力转回现实。
  阮逐舟睨了他几秒,转头对别的哨兵道:“关水。”
  那两个哨兵赶忙照办。
  水流消失了,阮逐舟冷冰冰地看着池陆也像他的狼崽子一样不适地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而后手臂肌肉发力,将作战服上衣拧干,随手甩到肩头。
  他不再看这个年轻的小糙汉,与对方擦肩而过,向担架走去。
  担架上,两个哨兵脸色铁青,其中一个因为摔断了腿,早已疼得昏了过去,深可见骨的伤口上冒着渗人的白眼,那是伤口处被丧尸血液沾染后常见的现象。
  另一个哨兵意识倒是清醒,他挣扎着撑起上半身:
  “队长,求求你别放弃我!我胳膊上的伤口真不是丧尸咬的!”
  阮逐舟看向一旁一言不发的季明:“你来告诉他。”
  季明嘴唇嗫嚅一下,低下头不敢看那哨兵的眼睛:“刘儿,你现在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你脸上的皮肤,还有眼球,已经逐渐的……”
  那哨兵呆住了。没过几秒,他忽然声嘶力竭地大叫:
  “队长,季哥!我为塔冒死去a城十多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实在不行,实在不行您就把我受伤的这条胳膊砍掉,这样病毒就不会蔓延……”
  哨兵喊声愈发凄厉,其他人都不忍地别过头。
  唯独阮逐舟面色沉静如水。他不再听那哨兵的哭诉,喊了声池陆。
  池陆转过身。
  阮逐舟指了指担架上的两人,道:“人是你擅自带回来的。我以你的队长和你的主人的名义命令你,现在把这两个累赘解决掉。”
  第66章 哨向09您指的砚泽是人是狗?
  此话一出,院中噤若寒蝉。
  饶是刚刚那个不怕死的池陆也一个寒颤:“主——队长您要我杀了他们?”
  “队长,这没有必要吧?”季明也上前,“刘儿说的或许是个办法,只要能切断病毒在体内的传播路径,丢了个胳膊腿不算什么,您要是担心他们留在塔内会占用口粮,大不了往后从我的里面分给他俩一些……”
  阮逐舟淡淡地瞟了季明一眼:“如果现在病毒已经在他体内扩散了呢?”
  季明瞠目结舌:“这……”
  “你的仁慈会害了塔里的所有人。如今这个世道,活着的人没有任何容错,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阮逐舟顿了顿,冷漠道,“再多嘴,执行者就换成你。”
  季明沉默了,退后到墙根下。
  阮逐舟重新看向池陆。后者同样满脸写着无法理解。
  “为什么是我?”池陆问,“当时我根本没法眼睁睁看着他们被丧尸撕成碎片,换了谁都会——”
  阮逐舟像一个以言语为刀剑的武士,毫不停顿地继续同下一个反驳者过招:“我说了,好心办坏事也是错。”
  池陆张了张口,一个音节也发不出。
  阮逐舟从枪套里抽出一把消音手枪,扔给他:“别磨蹭。丧尸病毒的潜伏期并不稳定,况且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做。”
  他并没有说,就在他看见池陆毫发无伤地站在他面前的同时,脑海中恰如其时地响起07号的广播:
  [宿主,您有一个新的任务待完成。]
  [请您利用塔内队长的身份,在最大限度内造成主角被众人孤立的处境。主宇宙会实时监测塔内其他人对主角的厌恶值,达到60%即为任务成功。]
  阮逐舟收起思绪,对池陆扬了扬下巴:“收起你那副伤春悲秋的样子。我给你一分钟。”
  池陆接住手枪,战斗的条件反射让他习惯性咔地拉下保险栓上膛,清脆的金属声让院子里每个饱经战斗洗礼的哨兵都隐隐一个哆嗦。
  池陆自己也愣了一下,他木然走上前,抬起枪口。哨兵的余光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先是集中在他脸上,而后又追随着那枪口。
  要动真格的了——这句话跳脱地从池陆脑中浮现。
  他要杀的不是什么野兽,丧尸,而是活生生的人。他才来到这座塔三天,便已经不忍下手,其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枪决同伴的哨兵心中会作何感想,他更是无法想象。
  池陆手腕犹豫地动了动,枪口偏移向昏迷着的那个人。
  他承认自己此刻是活脱脱的懦夫心理,实在是那个清醒的哨兵哭喊得太厉害,平日不怕苦不怕疼、身手优越于常人百倍的硬汉在生死面前同样脆弱到不堪一击,跪在担架上,涕泪横流:
  “给我一个机会,求求你们了,手术之后把我关起来行吗?如果我真的要变异了再杀我也不迟……”
  池陆强逼着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昏迷的那个哨兵的伤腿上,被撕开的裤子里面露出的小腿正在逐渐钙化,不出一个小时,那里就会蜕变成和外面的丧尸一模一样缺氧的青紫色。
  开枪吧,他的死已成定局。池陆对自己说。杀了他,算是帮他解脱!
  砰!
  枪口冒着白烟,哨兵额头多出一个鲜红的弹孔,血液汩汩冒出。旁边的哨兵猛的止住声音,瑟瑟发抖,几乎被吓得失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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