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似星河拂灭蜡烛,一个人站在黑暗里。
  化神修士无光也能视物,甚至对灵气的捕捉要更灵敏几分。
  他站在那里,神识慢慢地散出去。
  心跳压抑着被放开,腾腾地跳得更凶。
  一种柔软的、喧乎的情感慢慢地漫上来,像是儿时娘亲换了面粉给他蒸的包子,在锅屉上趁着暖暖的热气,一点一点膨起来,涨涨的温情。
  他轻轻地、一寸一寸地摸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有一点急切,又好像不是很急,就像亲眼看着包子发起来,露出一点鲜香内馅的孩子,他从大人那里得到一个承诺,关于他如何以吃上包子作结,完满地过完今天。
  但心底某个缺失的角落已习惯于落空,在暖融融的期待感里仍会隐隐不安。
  似星河放肆地铺开神识,至少这一刻,孩子对承诺的珍重和信任压倒了一切。
  他仔细地检查着竹屋,从每一根竹子的纹理,到四下的家具陈设,一处也不放过。
  清寒长于阵法,千姨极擅诡道,这三年,他除了四处征战,就是学习诡道。剥去血腥残忍的那部分,诡道和仙门的阵法传承确实极为接近。
  似星河非常有耐心,从地板摸到榻上,又从榻上移到桌边,顺着桌腿一点一点往上,等屋内的每一寸都被检查过,他的目光顺着蛛丝马迹移到了桌面上。
  一只茶盅定定地扣在那里,十分普通,没什么花纹。
  似星河看着茶盅。
  很久以来,已经不知故乡为何物的他,心头突然升起一种,叫做“近乡情怯”的陌生感情。
  他伸出手,控制着没有颤抖。
  阵眼压在下面,茶盅被移开,灵气一激,露出一道有些眼熟的纹样。
  似星河用得不多,但他对待阵法一向认真。
  灵线攒成的咒文简单,不会错认。
  眠。
  视线一遍遍下意识地描摹。
  包子热乎乎的面香,裹着野菜的清甜味,一点点咂上舌尖。
  似星河突然有点想哭。
  。
  燕岂名在屋里踱步,看见隔壁灭了灯火。
  脚踝上将落未落的灵气倒是散了。
  但难保不会卷土重来啊!
  小崽子在黑暗里打会坐,回忆往昔,突然想起,欸嘿——
  这是什么?剑还在这,顺手摸一下!
  燕岂名手里掐着道灵气,按着这边桌上与那头阵眼相通的枢机,有些犹豫不决。
  倒不是担心似星河还留了鸦羽。
  小崽子有时候坏心眼挺多,但这种时候说话,他还是信的。
  他是担心,似星河要是又睡过去,他要不要偷偷过去看一眼呢?
  没别的,主要是小崽子自己的暗伤还没好,又帮自己蕴养本命剑,不知道会不会添了负担,上次才替他补些本元,又糟蹋进去。
  但要是又遇到上次那样的事……
  燕岂名背后一凉,总觉得怪危险的。
  想来想去,按在枢机上的手又收回来,转而摸出一道通讯玉简。
  燕岂名翻了翻,半天没找到人,又扒拉着往来通讯看了一下。
  找到了,又改名。
  燕岂名哒哒哒哒输入灵气。
  [孤鸿照影侠岂名]:救救。
  他等了一会,那边那个没良心的果然看见了,灵气微微波动,选择装作没看见。
  燕岂名:“……”
  于是威胁:你第九十八个前道侣提刀找上天衍宗来了。
  灵气波动大了一些,过一会,几个字慢慢浮现。
  [今天没空,别问明天]:消息落后了名名。
  [今天没空,别问明天]:已经到第一百二十六个了,哦,一百二十七。
  灵气黯淡了一会,像是那边在处理什么麻烦事情,但很快重新亮起来。
  合欢宗的宗主终于忙完。
  [今天没空,别问明天]:有事找我?
  燕岂名用灵气点点上面的“救救”二字,着重画了个红圈。
  [孤鸿照影侠岂名]:真有事已经凉了吧?
  [今天没空,别问明天]:那我走。
  [孤鸿照影侠岂名]:……
  [孤鸿照影侠岂名]:有个事问你。
  燕岂名纠结了一下,觉得谢枕欢虽然不靠谱,在这件事上还是比谁都靠谱。
  [孤鸿照影侠岂名]:你知道有什么法子,可以最快速度无后作用单方面解开道侣契吗?
  燕岂名老脸羞红,通讯灵简沉默半晌,好似死了一般沉静。
  嘶——就连谢枕欢也不……
  灵简突然丁零当啷地乱响起来。
  [出门访友,归期看心情]:有有有有有!
  [出门访友,归期看心情]:太有了!
  [出门访友,归期看心情]:别找别人!
  [出门访友,归期看心情]:我在去天衍宗的路上了!
  [出门访友,归期看心情]:非常快!
  燕岂名:“……”
  第38章 第38章谁的师兄
  他就知道!
  燕岂名和谢枕欢认识两百多年了,这家伙只有看热闹的时候跑得飞快。
  放下通讯灵简,燕岂名木着脸,怀疑自己是否一时冲动。
  下一瞬,那无形的触感去而复返,在腰背上似有若无地轻抚。
  燕岂名咬牙,不冲动,一点也不冲动!
  谢枕欢出门总会遇到新状况,三天内到就算快了。
  也没几天嘛。
  燕岂名一把将被子拉到头,强行睡觉。
  大概是小崽子住在隔壁,入夜里,燕岂名恍惚间总一阵一阵地发梦。
  先时只是胳膊腿都支唤不动,灵气不足地直发虚,周围的景象也很恍惚,他好像回到了魔界的秘境里,撺掇着小崽子要他背。
  小少年不高兴地抿唇瞪来一眼,眉眼初见锋锐,但没现在冷厉深沉,甚至让人觉出几分可爱。
  燕岂名*故意虚弱地晃了晃,他就没法子似的,带着点薄薄的红,脸很冷地把燕岂名放到背上,不忘记放狠话:
  “乱动就把你丢下去。”
  燕岂名忍不住想笑,又觉得很好玩,他非要动来动去呢——蓦地,周围被一片黑暗吞没。
  燕岂名手脚都动弹不得,如同被团团捆住。
  周围狭小漆黑。
  他想要说话,感觉嘴也被封住,发不出声音。
  ——就好像重新变成了一把剑。
  “唔唔唔,唔唔——”
  燕岂名翻身醒来,猛地掀开被子,黑暗散去,看见竹屋外的天光乍亮。
  是梦?
  他摆摆头,好像要把噩梦的余韵也挥去。
  做剑已经做得够够的了,化神修士理应不会无缘由地入梦,怎么突然做个这么离谱的。
  总不会是似星河后知后觉的剑主良心飘过来了吧。
  燕岂名忙不迭隔空瞪了隔壁一眼。
  都怪小崽子!
  师兄的这排竹屋选址极佳,日出的第一缕晨曦就能照到屋前,方便他早起练剑。
  也方便燕岂名赖不了床。
  燕岂名哈欠连天地打开门,看见似星河也起了。青年换了身墨色锦袍,腰封勾勒出修长的身形,浸在朝阳里。
  他带着几分沉静,站在那里看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燕岂名想起那个梦,还有几分迁怒,无需演技,脸刷地一拉。
  等似星河听见动静转过身,他又忍不住有点想笑了。
  视线往似星河眼睛一扫,张口先把一声轻佻的哟吞了:
  “魔尊昨晚不睡,等着夜会佳人?”
  语气着意地冷,仍然掩不去里头几分促狭。
  实在是似星河这副模样太少见了。
  俊朗的脸庞上第一次不是冷淡,而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失落似的,但带着的情绪又不很沉。
  ——最重要的是,眼底两抹青黑,浓重不散,活像是半夜被人翻进去打了一顿。
  燕岂名心底嘿嘿地幸灾乐祸,小崽子也睡不好?
  似星河剑眉微敛,黑沉的眸子垂下,将脸侧回去,声音低沉中生出几分柔和:“燕仙君睡得可好?”
  燕岂名:“???”
  你鬼上身了?
  似星河意识到不对,轻咳一声,声线转冷:“今日还没检查过。”
  说着不等回复,一把抓过燕岂名的手腕,探入灵力。
  随时随地抽查他神魂状态,确实是似星河最近老在做的事。
  但燕岂名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他动手前会提前打招呼?
  而且……修长的手指带着点温度,攥在腕间的力道似乎不太一样,摩挲着带出一点痒意。
  似星河鸦黑的睫羽密密垂着,眼底青黑一点不妨他眉眼俊朗,甚至多了几分活气。
  燕岂名莫名觉得有点口干。
  他猛地抽回手,撇过脸:“魔尊检查够了?”
  似星河一怔,慢慢克制地收回手,低低嗯一声。
  剑修冷峻的伪装仿佛裂开一道,让人伺机窥见里面那个鲜活的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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