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甚至——
  他忍不住想,墨县的痘疮,会不会是人为传播的?
  虽然灾后太医院也曾溯过源,发现在墨县痘疮爆发前,挨着江州的新州的深山野岭里,有一个村落全员感染痘疮身亡。
  猜测可能有人曾经过那个村落,将疫病带到了墨县,在墨县爆发开来。
  但上位者为了争权夺利,草菅人命的事屡见不鲜。
  今上身为江州洪灾的最大得利者。
  他难免心生怀疑。
  尤其是,冯清岁师父曾“背叛”过今上。
  因何背叛?
  会不会就是因为今上利用痘疮除掉太子,踩着太子和百姓的尸骨上位?
  不然以她的仁心,定会将种牛痘之事告知今上。
  而以今上对她的情意,定会推广种牛痘,造福百姓。
  但今上什么都没做。
  今上任命他为钦差大臣,让他统领他自己曾经统领过的京师第三营前往河州赈灾平叛,真的只是为了暗中斩杀太子吗?
  他张了张口,想要冯清岁再帮他问一个问题。
  话未出口,便明白过来。
  冯清岁师父已经回答过了。
  二十七年前,不光是她发现痘疮预防办法的时间,也是她和今上认识的时间。
  ——若非种牛痘一事和当年墨县那场疫病有关,她何须隐瞒多年?
  任何一个医者,有如此重大的发现,都会第一时间公诸于世。
  而不是藏着掖着,连自己爱徒都不敢直言。
  墨县疫病,乃今上所为。
  冯清岁对师父隐瞒痘疮预防方子一事也觉奇怪,如今见纪长卿良久不语,忽而想起他父亲似乎是在他出生前救灾染疫身亡的。
  “你爹当年,难道染的是痘疮?”
  她惊愕问道。
  纪长卿颔首。
  那是……二十五年前。
  冯清岁忽而明白他为何沉默了。
  若痘疮预防方法一早就公开了的话,他父亲或许一早种了牛痘,不会死在那场疫病里了。
  不过一个方子从公开到推行,到世人接受,也需要漫长过程。
  师父又是名不见经传的医女,说出来也许没人信,也就传不到纪长卿父亲耳中……
  等等,师父名不见经传,皇帝好歹是皇子啊,可以上达天听。
  莫非那会师父还不认识皇帝?
  她拧起眉头。
  就算以前没机会,眼下难道没机会?
  师父一心治病救人,绝不会因为和皇帝感情不和就藏起能活人无数的方子。
  只有一个可能。
  皇帝本人不愿推行。
  为何?
  她对皇帝了解不多,只在茶馆听说他好像原来很不起眼,是在先太子身亡后,因为赈灾出色而受到先帝赏识,越过他两个兄长,封他为太子的。
  这赈灾……赈的什么灾来着?
  她蓦地睁大双眼。
  该不会刚好是江州那场洪灾吧?
  难道……
  她心中一沉。
  “二爷,要不咱们就把娘带上?省得她孤零零守在府里。”
  她不动声色地问道。
  纪长卿回过神来,定定地看着她。
  “还是让她留在府里吧。”
  他淡淡道。
  “京城总比河州安全。”
  母亲一介妇人,既无娘家可依,又无夫家可仗,皇帝没必要忌惮她,尤其是……他若死在河州的话。
  冯清岁眨了眨眼。
  这次赈灾平叛,该不会平着平着,钦差就成叛贼了吧?
  “二爷。”
  她轻轻唤了声。
  “只要你帮我保护好师父,我就站你这边。”
  第200章 肖想
  纪长卿默了一瞬,道:“此去河州,生死未卜,你不如留在府里和母亲作伴。”
  冯清岁:“???”
  “二爷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先前说得好好的,一眨眼就不肯带我上路了,是嫌我腿脚慢,想让我自个过去?”
  纪长卿:“……”
  “你就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
  纪长卿看着她平静却坚定的眼神,无奈道:“既如此,嫂子且去准备罢。”
  冯清岁展颜一笑。
  “娘那边,二爷打算怎么应付?”
  纪长卿耸了耸肩,“晾着。腿长在我身上,她又管不住我。”
  冯清岁:“……”
  你娘怕不是要气得打你。
  戚氏:我何止想打他,我连你都想打,两个脑子发昏的,哪里危险往哪跑。
  接下来几天,冯清岁去慈安堂给她请安,她都板着脸,不理不睬。
  冯清岁估计戚氏恐怕得等到她和纪长卿从河州回来,才有好脸色。
  不曾想,出发前一晚,戚氏传她过去慈安堂,指着堆放在八仙桌上的一大堆包裹道:“这是给你准备的。”
  她受宠若惊:“娘,您不生气啦?”
  戚氏没好气道:“怎么不气?一个两个都不知死活,偏又本事得很,打断腿都未必关得住。”
  冯清岁莞尔一笑。
  “娘,您放心,我们会保护好自己的。您留在府里,好好照顾自己,安心等我们回来。”
  戚氏脸上浮起一抹伤感。
  “我这辈子,等了又等,等来的总是坏消息。”
  冯清岁知她这是想起病死在赈灾途中的纪父和战死沙场的纪长风了,心里一阵酸涩。
  “娘。”
  她伸手抱住戚氏。
  “这次会是好消息。”
  戚氏紧紧回抱:“你们一定要给我全须全尾,活蹦乱跳地走回来。”
  冯清岁哽咽道:“好。”
  带着戚氏给的大包小裹回院后,打开一看,金银细软、坐垫、帐篷、干粮、炊具、被囊……样样俱全。
  银钱还贴心分成了银锭和铜钱两部分,方便不同用途。
  看得她又是感动又是心虚。
  戚氏待她至诚,日后她若是跑路,多伤她老人家的心……
  她心情复杂地将东西一一收好,添到行李里。
  刚整理完,紫苏和鸢尾各自抱了一个藤箱进屋,笑道:“这是二爷刚刚差人送来的。”
  浓郁香气沁入鼻尖。
  她精神一震。
  该不会是酱菜吧?
  打开一看,果然不出所料。
  两个藤箱都摆满了瓶瓶罐罐,麻辣兔丁、菌菇牛肉、香辣小鱼干、酱黄瓜、酱萝卜……琳琅满目,光是闻着香气就让人涎水直流。
  五花咽了咽口水:“二爷可真是居家旅行、保驾护航、杀人灭口必备之良人呐。”
  冯清岁:“……”
  她拣了一瓶牛肉酱出来,笑道:“你看看外头还有没有卖炊饼的,咱们吃点宵夜。”
  五花立刻领命而去。
  主仆俩半夜就着热气腾腾的炊饼炫了一整瓶牛肉酱,撑得险些睡不着。
  次日早上,冯清岁带着五花和自己准备的几车物资,赶去南城门和其他医官汇合。
  纪长卿先进宫跟皇帝辞行,方带着一众赈灾官员前往南城门。
  两相会合后,赈灾队伍启程,在南郊捎上京师第三营,便转往东南,往河州方向走。
  因赶路,午间自然没有埋锅造饭的时间,都是吃干粮。
  晚间安营扎寨歇息,方能吃上一顿热饭。
  冯清岁有纪长卿准备的美味酱菜,中午吃干粮也吃得津津有味。
  裴云湛可就遭了罪。
  他刚被举荐到工部任职,就被派遣赈灾,仓促之下,忘了吩咐厨娘准备他爱吃的酱菜,只好临时差人从外头买了一些酱菜回来。
  这些酱菜不合他的口味,吃得他直皱眉头。
  只吃了一个炊饼,就命人收拾碗筷。
  “爷,您吃饱了?”
  小厮松烟诧异问道。
  他淡淡应了声,躬身出了马车。
  本想走上一会,缓和一下坐了一上午马车的疲劳,不曾刚走了几步就碰见冯氏。
  眉头顿时拧紧。
  纪长卿这人,真是狂妄至极,去赈灾平叛竟把自己长嫂也带上,生怕旁人不知他悖逆人伦,寡廉鲜耻吗?
  冯氏也是,毫无羞耻之心,竟就这么跟来了,还带了好几车行李。
  他们当赈灾平叛是什么?
  是他们游山玩水、谈情说爱的契机吗?
  冯清岁也看见他了,见他盯着自己看,挑眉道:“裴大人有事?”
  裴云湛冷冷道:“冯夫人就不曾睁眼看看周遭?”
  “周遭有何不妥?”
  “你就没发现,整个队伍只有你一个女眷?”
  “……”
  冯清岁拍了一下腰间悬挂的医官腰牌,同情道:“没想到裴大人年纪轻轻,眼神就不好使了,那么大一个腰牌都看不见。”
  “要不我给你开个清肝明目的方子,省得你到了河州,连官兵和叛军都分不清?”
  裴云湛冷笑:“假公济私还引以为豪?真是让裴某大开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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