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恶咒所生的金纹炙烤灵魂摧残意志,攀升的热度将金属都烧得滋滋冒热气,过热的镣铐烫烂了阿弥沙的双手,腕部模糊成一片血泥,每一次微弱的挣动都能让人看到呼之欲出的白骨。
附魔过后的镣铐不会轻易脱落,受刑者筋脉断裂骨肉分离,它便深深地勒住腕骨,阿弥沙的手腕可能早已骨折了,碎裂了,姿势扭曲的双手变得灰白,像接上了活死人的肢体。
他全程都没怎么吭声,而赫兰一路都在崩溃,这样的静默化作一柄扼喉的利刃,他想救阿弥沙,可无论如何都触碰不到对方,每一次失败都让利刃捅入喉间,喉咙猛然收紧,他只能痛苦地泄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哀咽。
这也是一场对他的审判。他的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恍惚间,眼前人的身影与安卡莎——曾经的北境王后,渐趋重合。非我族类,灰龙作为异族受到了他们的审判,阿弥沙身为人类却也没能幸免。
无辜吗?
眼泪干涸后他开始自问。
不知何时起,远天出现了成片的浮云,还未接近弗罗伊斯上空,一位银袍大主教就顶着烈日行至教皇跟前,俯身行礼:“陛下,请允许我启动驱云阵法,以保证光刑不受干扰。”
“不行,”赫兰挣扎着站起身,情绪激动地挡在银袍主教面前,“他会死的!你不能——”
得到教皇的应允,对方径直穿过了自己,不紧不慢地朝刑台走去。
不行,不行,不行。
咚!法杖驻地,银袍主教合上眼睛,双唇微动,默念着起阵的咒语。
不行。
刑台周边的那些御法者,有的朝大主教投去钦慕的目光,有的则嘴角上扬,视线锚定在受刑的男人身上。
不、
金色的法阵雏形初现。
“离他远点!!”
那起阵的银色身影骤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中,须臾间烟消云散,没留下任何痕迹。
而周遭的人皆视若无睹,目光仍然停留在空无一物的原地。
“回去,银龙。”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温和却微弱。
赫兰怔怔地看着指尖处涌动的纯白微光,又蓦然仰起头,望向刑台上的男人。
阿弥沙在沉重喘息着,他吃力地抬头,感到不适般眨了好几下眼,视线缓缓移动——在那一瞬间,两人的目光隔着画卷交错,赫兰见到他染血的双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
“你看见我了?”
他吸了吸鼻子,没能压抑住喉间的哽咽,迈开脚步,朝受刑的人走去,边走边伸出手。
“阿弥沙,我在这里。”
回应他的,依然是一句“回去”。
驱云阵法启动,上空疾速涌动的气旋发出一种近似于鹰啸的声响,将方圆几百里的流云都席卷殆尽。而后不知又过了多久,他听见阿弥沙叹息一声。
“别看了。”
不。赫兰摇摇头。
出乎意料的,到了某个节点,刑架上一直无声无息的人忽而颤动一瞬,近乎寻死地迎着光仰起头,在强光的刺激下生理性泪水顷刻掉落,触及脸颊处高热的金纹,旋即化作轻烟般的水汽。
“怎么了?”
他浑身冰凉,艰难地朝阿弥沙发问。
刑台边已经不见戈利汶的身影,其他几位主君仍如石像般矗立着,默不一言。
很快,阿弥沙的眼角开始渗血,那双璀璨金瞳在日辉的摧残下逐渐褪色,变成自己最熟悉的灰色模样,然后他就此昏死过去,头颅无力垂下,终于失去了意识。
不待教皇有什么指示,即刻有御法者上前准备施展疗愈术,好使阿弥沙继续清醒地承受光刑。
“别哭,”冰冷的指腹拂去他脸侧的一滴泪,“都结束了。”
不。
画卷中的场景逐渐远去,对他的审判暂时告一段落了,而阿弥沙的还没有。
“还没结束。”
回过神来,赫兰垂眸盯着自己的手,在掌心处凝聚起一团柔和的光芒,“阿弥沙……还要继续完成星语者的使命。”
他要与黑死神的后代同归于尽,独留自己一人,带着遗恨回溯千百年。
“而你不会让他如愿的。”安卡莎的嗓音轻缓柔和,透露着愉悦的笑意,“与我一起,成为这世最至高无上的存在,我掌管暗域,你主宰人间。”
其他一切都能让步,唯独这样的结局,他不接受。无论如何都不接受。
“我们会建立一个新的神庭,打破旧日神庭三千年一轮回的秩序。只要你愿意,阿弥沙千万世都无法飞出你的掌心,他会敞开一切来接纳你,在你面前再也没有任何秘密。”
“你要我做什么?”
面前的银发青年凝望着自己,容貌昳丽却憔悴不堪,向来含情的紫眸此刻沉静无波,仿若她从碎片中窥视到的那旧日神庭的紫水湖。
雾中女妖笑意更甚,不再提及先前那个无辜与否的问题。她已经得到答案了。
“撼动世界设下的枷锁,我需要足够多的信仰力,”她驱使着灰雾,使其轻快地缠绕上银龙的躯体,“要更多的侍奉者,更多的龙仆。”
“战争每天都在死人,还不能满足你?”
“还不够。”
……她悄然贴近,在他耳边温声低语。
“好。”
良久,银龙主君冷淡地应答道。
袅袅雾气化作藤蔓,徐缓攀上他的小指,达成一个无声而微凉的约定。
“别再来了。”
他径直将凝聚的灰雾拂散。
“他会察觉的。”
第44章 冰火不容
“喏, ”蓝龙主君将一卷羊皮纸摊开在桌面,“我和希尔妲她们翻遍了潮洇的藏书室才找到这个御寒符咒。”
阿弥沙搁下龙晶刀,活动着酸软的肩颈走过去, 站在戈利汶对面, 垂眸打量羊皮纸上的图案。
“怎么样, 比梅丽莎找的更高级吧?这可是教皇亚伦二世在位时由一位银袍大主教首创的,能使人在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极端严寒下活动自如不受伤害!厉害不?”
蓝龙眉飞色舞地得瑟着,又蓦地意识到调子起得有点高了, 于是轻咳两声, 严谨地补充道:
“不过嘛, 越高级越废人,实力一般的御法者驱动不了,而且这是有时限的, 大概顶用一到两天??星夜下使用效果更好。”
最后一句似乎是废话, 如今血月夜降临,哪还看得见星星啊?戈利汶默默晃了晃尾巴尖。
“就用这个。”
良久,阿弥沙终于应声,继而扭头对梅丽莎道:“责令守城的大将做好准备, 阵前的将士我来负责。”
“是。”梅丽莎恭敬地颔首,转身迈出营帐。
他默然拎起龙晶刀, 擦拭着上面沾染的血泥,走到沙盘边审视战局。满目的红棋,地火王庭的势力持续推进, 又有几座城邦的地标要更换白棋为红棋。
血月夜降临后他们只能依靠沙漏和流水来计时,红龙的侍奉者更加疯狂,不眠不休地轮番进犯,一日未满千流王庭就有四座城邦接连沦陷。
“吃不消吧。”戈利汶瞅着他眼下的乌青, 靠在桌边摇了摇头,“这没日没夜的,都不知该何时休息了。”
当然,也不敢休息。
“与其这么磨着,我倒希望伊弗瑞拉快点派出她的炎魔大军,是死是活赶紧下定论,别再折腾人了。”
话音未落,帐外嘹亮的鹰唳震彻长空,阿弥沙仰起头,刚夸下海口的蓝龙主君两腿一软险些跪下。
“不是吧?!说来就来啊,我还没做好准备——”
听着角鹰们兴奋的啸叫,阿弥沙否定道:“不是伊弗瑞拉。”
“王后,”守卫营帐的龙仆掀开帘布,向内禀报:“圣白宫来信。”
戈利汶瞬间不动声色地把腿蹬直了,在外人面前站出了龙族主君的风范。
一只游隼嗖地钻入帐内,在两人的注视下疾速盘旋两圈,然后化作信笺飘落在桌面,几根黑褐色的飞羽打着转缓缓下坠。
阿弥沙即刻过去拿起信笺,专注到灰眸一眨不眨的,漆黑的鳞尾抬起些许,紧张得无处落地。
蓝龙拈起落在桌边的一根羽毛,浅金色眼瞳瞪大了些,“这啥?”
“飞羽传信。”阿弥沙回答道,“教皇雷诺四世在位时由一位银袍大主教首创,能疾行千里传递消息,速度仅次于疾风魔铸而成的风箭。”
戈利汶听得一愣,见他紧绷的神情已经缓和下来,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不由得问:“小白花消气了?肯出来了?”
龙仆勾起唇角,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等等!”蓝龙主君眯起眼,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什么飞羽传信,雷诺四世……不会就是你弄出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