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巨鹰有可能被风吟者之外的存在驯驭,而鹰王却只与鹰崖城的王族共生。据说王室每迎来一位新生儿,鹰王就会同伴侣诞下一枚卵,所有王室成员从小就拥有一只鹰王作为共生伙伴。
但阿弥沙没有,他与他的共生伙伴彼此错失了。那只巨鹰或许等了他很久很久,直至它在翡翠王庭的猛烈攻势下为守卫家园而亡。
戈利汶还说,他们在鹰崖城清理残骸的那几日,阿弥沙每天都会朝不同方位射出由疾风魔铸而成的风箭。
按理说,那些速度无与伦比的风箭早已走遍整个罗塞瑞尔大陆了,可是没有一支得到过回应。
由此他的龙仆确定了,鹰王的血脉确实已经断绝。它们与共生伙伴生死相随,最后留在世间的痕迹仅剩十二具未在龙焰炙烤下化为灰烬的骨骸。
“风神殿铸入了你的龙晶,你就是这世上除他以外唯一可以独自开启或瓦解风暴阵的存在了——巨鹰都要集群布阵才能做到呢。”
戈利汶说这话时,他心里涌动着一种微妙的感觉。就好像,自己成为了阿弥沙的共生伙伴。
他们已经是伴侣了,阿弥沙对他的感情毋庸置疑,就算他们之间隔了一个银龙,他也相信阿弥沙的私心之中肯定糅杂着几分对自己的真心。
但是,比起需要侍奉的主君、提供温存的伴侣,被当作并肩而行的伙伴更令赫兰心潮澎湃。
“你想从哪里开始听?”
夜色之中,发了半天呆的蓝龙主君忽而开口。
“我想知道阿弥沙的一切。”他转身望向蓝龙,表情诚挚。
“你这要求有点高啊。”戈利汶不由得咋舌,“我哪能知道他的一切,我连他跟银龙什么时候好上的都不知道!”
糟糕。一时嘴快又踩着小银龙尾巴了。
蓝龙主君下意识地偷瞄身旁的人一眼,旋即回身朝后边几名提灯的龙仆摆摆手:“你们都退下吧,灯留着就行了。”
“是,主君。”龙仆垂首齐声应道。
等仆从尽数退去后,戈利汶清了清嗓子,“唉,我还是直接从十五岁说起吧。前面没啥好讲的,那时候都没几个人认识他。”
“嗯。”赫兰敛起被银龙搅乱的心绪,轻轻应了一声。
“就在他十五岁那一年,屠龙派的艾丽塔大主教寿终正寝,在圣城礼葬。席琳大主教闻讯从南方赶回,没想到黑沙王庭趁机袭击并占领了狮心城——那几乎是当时人族最繁荣强大的城市了。
数万人在那场劫难中被转化为龙仆,更多的则被活活烧死,连席琳最寄予厚望的学徒都死在德克索手上。
所有人都以为屠龙派要一蹶不振了,而导引派也不乐观,因为九位银袍大主教谁也没有把握能够驯驭黑死神。阿弥沙就在这个人人自危的灰暗关头崭露锋芒。”
戈利汶似是说到激动处,迈开脚步绕着赫兰边转圈边往外讲,蓝色大尾巴也一摆一摆的。
“没人知道那时还是个低阶学徒的他是怎么接触到席琳大主教的,一切都那么的扑朔迷离。
教廷拥有的黑死神龙晶非常有限,据说甚至不足以铸刀,那仅有的一点还是席琳大主教以半张脸烧伤为代价从棘峰谷地的黑沙王庭偷取回来的。
然后她竟然就这么把来之不易的龙晶交给了阿弥沙,交给一个被导师评价为天资愚钝的导引派学徒!
而阿弥沙也真的带着龙晶独身前往狮心城,当时黑沙王庭的龙族在城中大肆举办庆功宴,慕名前来膜拜德克索的龙也不在少数。它们不只集聚在城中,听途经的御法者描述,彼时方圆百里全都是龙,龙山龙海。你猜他怎么靠近的?”
赫兰默默听着。目前来看,这跟他以往听到过的版本大差不差,只是更为详细。
“用树杈子来伪装龙角!千面神教刺客的小伎俩,在千年前就被你的龙仆玩过了。”戈利汶的一只爪子在他肩上拍了拍,“可能龙族都有点睁眼瞎,虽然听起来很离谱,但阿弥沙就这样潜入了龙群之中,在德克索行焚星礼时射出了那惊世一箭。”
确实是当之无愧的惊世一箭,不仅一举击穿了黑沙龙祖的护心鳞,令它再不敢随意进犯人族,同时也向星律教廷所有人宣告了他从导引派到屠龙派的转变。
脑海中浮现出年少时的龙仆神情坚定地搭弓射箭的模样,赫兰多想亲眼见证——不仅十五岁的辉煌开端及之后的步步高升,还有之前的一切。
他知道少时默默无闻的阿弥沙过得不算好,但那时他还没有经历失去和背叛,身上涌动着北地的严寒霜雪也无法冷却冻结的朝气,就像愈燃愈热烈的火种。谁会不想在其最炽热时拥有呢?
现在的阿弥沙也很好,只是,赫兰总觉得自己没有完全将他从时停之地的雾障中解救出来。
龙仆整个人都仿佛被影影绰绰的灰雾所笼罩,他触碰不到最真实的他,也害怕那不祥的灰雾终有一日再次将他吞没。
赫兰愣神的片刻,戈利汶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
“这太夸张了,我当时在北方的泰瑞斯,听到这样的消息也只当天方夜谭来看,其他人想必也多是如此。
席琳当作继承人培养的学徒死在狮心城了,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她在知情后就疯了,才会把龙晶交给阿弥沙。
他们觉得阿弥沙也是歪打正着,毕竟没人敢去黑沙王庭瞅瞅黑死神是不是真的缺了块鳞片——直到阿弥沙击杀了古伦达,那些质疑的声音才被堵住。
之后的一年,南方度过了一段前所未有的安宁时光,数百城邦联合向教皇请愿,阿弥沙被破格直接从高阶御法者提拔至银袍大主教,一下子就跟他的导师平级了。”
“然后他就被流放北地了。”已经知道走向的赫兰心情复杂。
“是的,”戈利汶似是绕圈子绕累了,终于顿住脚步,“席琳大主教都够犟的了,阿弥沙比她还犟,竟然敢在大殿上跟教皇据理力争,说什么屠龙才是星语者正统、导引只是谎言、律法被曲解了之类的。”
这话从一个银袍大主教嘴里说出来实在太惊世骇俗了。饶是赫兰现在听着,也不免为龙仆掐一把汗。
“雷诺四世当时已经上了年纪,性格也变得阴晴不定,何况阿弥沙说的还是那么大逆不道的话,教皇一怒之下就将他流放到北地,谁都挽回不了。
阿弥沙在流放地待了两年,期间帮牧民对付雪魇立功,再加上席琳大主教和艾德温坚持替他求情——当时艾德温可是教皇面前的红人,于是后来他就被召回了。”
赫兰凝眸沉思。偷羊贼,牧民,雪魇……这完全照应了他的梦中所见。
真奇怪,多数梦中自己都是作为旁观者存在,唯独那个漫天飘雪的梦境如此真实,就像他曾亲历过一般。
“你有在听吗?”戈利汶见人一动不动,不由得伸手在那双紫眸前挥了挥。
赫兰回过神来,眨眨眼睛,轻声慨叹:“这时艾德温还将他视作朋友。”
阿弥沙毕竟已经高调地转换阵营投向屠龙派了,两人关系再好也难免会生嫌隙。
“好不了多久了!”蓝龙主君摇摇头,“那家伙估计以为能劝阿弥沙回头,但他低估了阿弥沙的死犟程度,两人最终还是走向决裂。”
“雷诺四世薨逝那年,阿弥沙大概二十岁,他与艾德温角逐教皇之位落败,被对方反手流放到云海高地。”
赫兰微微蹙眉。
自己求着从流放地接回来的人,最后被自己亲自流放。志不同道不合原会造就如此深切的隔阂。他们本该是星律教廷最璀璨耀眼的双子星,却走到了水火不容王不见王的地步。
到底是什么令阿弥沙坚定了屠龙的念头?以至于,他不惜与挚友为敌,不惜与大半个星律教廷为敌。
“后来那家伙就在云海高地钻研调雨阵法,所有人都快要淡忘他的时候,他又从天而降给了世人一个惊喜——”
蓝龙主君故意拉长音调,赫兰被吸引了,目光一刻不停地追随着他的身影。
“那年发生了很多事情,先是七国龙祸频发,接着在辛戈王宫的夜宴中,我见到了那个本应待在流放之地的人——和他的银龙在一起。”
银龙主君眼睫轻微一颤,默默移开视线。
嘿嘿。戈利汶贱兮兮地笑了,脑袋凑到他跟前,“你介意不?我可以跳过这部分的。”
赫兰依然面不改色,违心地开口:“我不介意,你继续说。”
银龙的存在是无论如何都避不开的,除非他有能力让时光倒流,回到过去,赶在银龙之前先抢走阿弥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