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拜姓裘的所赐,我阿兄伤得很重,指不定就捱不过去了。今夜只我一人前来,你们却这样如临大敌……燕人的胆子莫不是都给南岭的瘴狗叼走吃了?”
第77章 风波
见城下的梁龙这般挑衅,裘珏当即沉了脸,将手探向自己腰间的佩剑,按着剑冷笑了一声,“真要说起来,胆子喂了南岭瘴狗的……不是你们这群被本侯打得落荒而逃,后撤了百余里的乌浒人么?”
“梁龙,月前麋泠县会战,你哥哥梁达兵败,在乘马车逃跑时,他为了加快赶路速度,还亲手将自己的一双儿女推下了马车。”
“当时是本侯对他们心生恻隐,将他们放走了。否则你的一对亲侄儿女,怕是早就成了本侯的剑下亡魂。”
“可你今日竟能做出这样无耻的事,以一个小儿的性命为筹码相挟,此举与禽兽何异?”
“太守大人说得不错,蛮子就是阴猾诡诈,坏到骨子里。”
梁龙听了裘珏这话,倒也没生气,挣着颈子笑了一声,笑声中竟有些悲凉意味,“是啊,是禽兽,在你们燕人眼里,我们乌浒人哪里算人,只是生着两手两脚,会直立行走的禽兽罢了,对不对?”
“姓裘的,你们燕人对我们乌浒人这么多年的压榨奴役,你置若罔闻。等我们被欺压到不得不反了,你便带着大军前来残酷镇压……呵,少往自己脸上贴什么仁义道德的金箔了,脱下那身光鲜亮丽的衣冠,你们同我们又有什么分别?”
“交趾本是百越部族世代生活的地方,是你们燕人带着坚甲利戈侵入此地,将交趾强行纳入燕国国土,抢占交趾的矿脉。”
“一开始说得多好听啊,打着什么燕越平等、和谐共处的幌子,让我们和南迁来的燕人通婚,一同生活。可你们这些燕人,是打心眼里看不上我们,转头便把套牛马的绳索系上我们的颈子,把我们当作奴隶驱使,榨干每一滴脂血。”
“燕人欺凌乌浒人,官府不管不顾,但若乌浒人还击,便要从重判罚……呵。”
“你方才问我为什么丧心病狂到要对一个孩子下手?”
“因为这是他爹欠我们乌浒人的。”梁龙眼里翻涌起浓重的恨意,攥起秦瓒的下颔,阴恻恻地对他说了句,“你和你爹,模样生得还挺像呢。”
“都生着一张我一见,便想将它千刀万剐的脸!”
梁龙用刃尖描摹过秦瓒的眼鼻和脸廓,这动作将秦瓒吓得面色苍白至极,淌了一脸的冷汗。
“秦安他把我们当畜生看,我自然也就把他最疼爱的小幺儿当畜生看了。”
“我们乌浒的妇人因为赋税沉重,无力抚养孩子,只能忍痛将亲子弃于草丛中的时候,秦安的小幺儿却能跟着他锦衣玉食……我光是看着他,就觉得火大啊。”
梁龙转了转手中的匕首,在秦瓒的脸颊上拍了拍。
“而且,若不是我的刀正抵在他颈上,你们怕是连听我讲完这三两句话的耐心都没有,在看见我出现在城下的那一瞬,就挥剑出鞘了吧?”
“但我今日绑他,不是为了宰了他,乌浒勇士以挥刀向妇孺为耻,我这样做,只是为了和你们谈谈。”
“我阿兄不知道我来这里了。族里的人打算再过几日,便来和你们拼个鱼死网破,宁死不受燕人欺辱。”
“但我却不想见他们白白送了性命,所以冒死来此赌上一把——赌你们的良心。”
“谈谈?”陆敬闻言,唇边扬起一抹讥讽的笑意,“没什么好谈的,焉知不是你们乌浒人兵败,想要伺机反扑的诡计?”
梁龙耸了耸肩,“信不信随你。反正,从我独自来到玉城那刻起,就没想过要活着回去。”
“而且,拉秦安的后人给我垫背,也够本了。”
“你说是不是啊,弟弟……”梁龙将秦瓒被吓得血色全无的苍白小脸扭转过来,逼他看着自己。
“他们不愿和我好好谈谈的话,我就只能先抹了你的脖子,再引刀自杀了。你年纪这么小,还没活够吧?不想死的话,就好好求求他们啊?”
秦瓒听了这话,抿了抿发白的嘴唇,通红的眼中满是绝望,但脸上神色依然倔强,“那你便杀了我。”
他今夜因为睡不着,光着脚偷偷溜出太守府,去他阿翁的墓前坐着,望着月亮发呆。后面风大起来了,他打算回府时,却正好被偷偷潜入玉城中的梁龙看见,被他掳作人质。
自小阿翁便告诉他,那些蛮人最是残忍狠毒,他从前对此事没有什么概念,直到那日,他不顾叔伯们的阻拦,跑到城门,亲眼看见阿翁那悬在城墙上的,面颊染血、飞蝇环绕的头颅。
秦瓒不知道这些蛮人为什么这么恨阿翁,不清楚他们和阿翁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但,他不希望因为自己惹出的祸端,再拖累了陆叔他们。
秦瓒眼神一暗,凝眸看着梁龙横在自己颈前的那把短匕,心一横,直直撞了上去——
一阵裂纸般的声响过后,他的脖颈向外渗出殷红的血,墙头众人发出惊呼。
“……小瞧你这小崽子了,竟然还有点血性。”梁龙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啐了一声,连忙将短匕收回。
他攥起秦瓒被鲜血洇红的衣襟,正要对他破口大骂时,忽听得城墙上传来一道清越坚定的人声。
“梁龙,你将他放了,我来和你谈。”
杨惜两手撑靠着石栏,看见城下这副景象后眉头轻蹙,转身便要走下城墙,陆敬情急之下攫住了他的袖摆,但杨惜轻轻拂开了陆敬的手,“无碍。”
“那孩子颈上的伤口很深,拖不得了。”
陆敬又劝了一阵,但实在拗不过杨惜,脸色不大好看,但也只得吩咐一旁的戍卫跟在杨惜身后,“你们随殿下一道去,好好保护殿下。”
杨惜当即带着戍卫下墙,掠过裘珏身侧时,腰间的佩玉与裘珏手中的剑相击,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裘珏深深地看了杨惜一眼,嘴唇蠕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终究没说出口。
他垂下眼,探手将自己佩剑解下,金石的铮响惊飞了停在墙头的夜枭,杨惜听见声响,转头朝裘珏微微一笑,很轻地按止了他手上的动作,“没事的。他再穷凶极恶,也只有一个人,你们紧紧看着我就是了。”
城门启开了。
杨惜带着两个戍卫缓步向外走,梁龙见杨惜身后跟着人,神色戒备,朝他吼道,“让后面的人站住,你一个人过来。”
“他们要是再往前走一步,我直接朝这小崽子心口来一刀,一了百了。”
“你们在此地等候,我过去。”杨惜转头轻声吩咐道。
两个戍卫对视一眼,明显迟疑了,“可是,殿下……”
杨惜不着痕迹地将自己藏在宽大袍袖内的那把短弓示给二人看了一眼,冲他们安抚地笑了笑,“没事。”
杨惜临行时没额外往行囊里带什么东西,除了惯穿的衣物外,便是春猎时睿宗赐给他的那把乌嗥短弓了。
因为没什么娱乐活动,他闲暇时在相王府中时常对靶射玩,因为以前有学射击的经验,他上手很快。他来此之前听闻交趾多茂密丛林,动物繁多,想着带把趁手的弓去,或许可以猎点山鸡小兔一类的解闷。
没想到,竟要用在这里了。
杨惜转过身,从容地向梁龙走去。
“你跟我来。”梁龙见状眯起眼,一边用刀胁持着秦瓒,一边慢慢往身后的密林里退。
三人很快走入了那片密林中。
两个戍卫对视了一眼,悄悄跟了上去,在林外等候。
……
一晌后,杨惜牵着秦瓒的手,从密林内缓缓走了出来。
“殿,殿下,梁龙人呢?”守在林外的两个戍卫抻着颈子朝林中看了一眼,杨惜神情平静地回答了一句,“走了。”
“本王方才和他约定好,会放他离开……”
杨惜话音未落,便有如雨的疾箭从墙头上射出,破空而来的箭矢在风中发出尖啸。
那些箭绕过杨惜几人,齐齐射入林中。
杨惜仰着头,微微眯起眼,觑着墙上的陆敬。此时,陆敬正招呼着弓弩手朝密林中放箭。
杨惜思及方才在林中梁龙对他说的那番令他心惊的话,眼神冷了许多。
“谁让你们射的箭?!”
杨惜厉声喊了一句,见墙上的弓弩手们在陆敬的支派下并无停止射箭的意思,他只得松开秦瓒的手,搭箭挽弓,朝城墙上射去了一箭。
那支泛着森然寒光的箭矢堪堪擦过陆敬的鬓边,钉入他身后的垛墙,火星飞溅。
墙上的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箭惊得面面相觑,这才止了动作。
“再有私自妄动,朝林中暗放冷箭者,皆视作欲对本王行刺的刺客,”杨惜顿了顿,胸膛微微起伏,掷地有声道,“本王——誓杀之!”
陆敬的鬓发被方才杨惜那一箭射断了几缕,惊愕过后,他凝眸看着杨惜,眼神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