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自己耳朵的问题估计已经传到了李副局那里去,简一再也找不出话来辩驳。简一承认自己有些自私,即便是这样的情况也妄图想要留下来,但是他们也都说得对,自己这样的条件,配不上一个警察。
  他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好像一直攒着的那股劲也随之散去了。
  “南锋,能不能让他腿好了之后留在刑侦,刑侦的事他能做。他抓嫌疑人受了伤,还没来得及申请奖励呢。”简一只好接受新的事实,唯一放不下心的就是两个组员,跟着他不见有什么好处,他想起方圆为了自己不知在外面不经意间树了多少敌,“还有那个实习生,她真的很优秀,可以的话还是把她送到陈浩那里吧,还有几个月就实习结束了,到时候想让那边……”
  李副局一抬手就将他打断:“这些事情有人安排。”
  简一回到刑侦的楼层,他在门口站了许久,最后还是把旧案组的标签扯了下来。曾经被他寄予希望的旧案组到头来就像是这个被透明胶带草草粘上去的标签,路过的风都能把它掀起一半。
  他进来时,方圆和南锋正好好地坐在位置上等他,就仿佛在等一个判决结果。一看简一手上拿着那张皱皱巴巴的纸,方圆眼眶一下就红了。
  他有些尴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挠了挠头:“你们都知道了。那个,我耳朵听不清我就先自己说了。我们组明天起可能就没有了,跟你们没有关系,是因为我的身体条件确实没办法再厚着脸皮留下去了。”
  简一垂着头,把那张白纸对折了又对折:“我跟他们说了,你们以后还是留在刑侦这边吧。到时候我跟陈浩也提一下,给南锋申请一个表彰,我都不在了,这个面子他应该还是要给的。”
  一向沉默的南锋脸上也隐约有一些不甘:“可我们之前查到的那些线索……”
  “是我能力不足,没机会再找出真相了。”
  “还有机会,”方圆道,“还有机会的,我和南锋还在局里,只要还在,我们还能继续查的。南老头走了那么多坟山了,肯定马上就有进展了……我……”
  方圆说着就有些激动,简一连忙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当务之急是好好表现,你以后是要真当警察的,有些事情等你进来了再做也不迟,可别又得罪人。旧案组已经耽误你很久了。”
  方圆还想说些什么,简一挥挥手示意她不用再说。他翻了翻放在桌上的卷宗。那些都是他们这几个月梳理出来的旧案,有些案子已经结案,有些则没有,相似的案件放在一起作对比,希望着能通过对比分析找到那些老案子的遗漏。在没有任何新的线索下,这样的对比非常有意义。可眼下一切都不用了,或许李副局说得多,用这些做枯燥的复盘和对比工作的时间拿去办案或许真的效率要高许多。
  简一有些眷念地摸了摸牛皮的壳子,他一开始也并不是安心要管这些旧的案子,旧案组只是他借的衣服,他只是想要一个地方能够让他有机会把沈世航的事情查清楚。所以当邓局提出旧案组的时候,他想也没想就同意了。可这一番调查下来,他确实有些离不开了。他曾经从没有想过回过头去看那些受过伤害的人,也没有去关注过那些受害人的家属,也就不知道注定要继续向前的生活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生活时眼看着朝前了,然而那些曾经就像是绵密的细雨,一路走来一路的湿。那些等待有时会化作唐姐的金龟子,也会变成李静雯的沉默,更或者是王良的利刃。这一切他都不愿意再眼看着发生。
  “我请你们吃个饭吧,当上组长都没请过客。”
  第27章
  简一请他们吃附近那家最火的烧烤,以前总是局里案件告破了才会来这里打打牙祭。烧烤摊常年都热闹非凡,那顿饭却吃得很沉默。简一不知道该如何告别,而那两人显然也不愿意面对这样的事情。
  “如果,我是说如果,”南锋坐在凳子上,佝偻着腰背突然道,“如果旧案组有一天能够重新设立的话,简一,你还要来找我。”
  这句话南锋说了好几遍,简一都没有听得清楚,最后他打成了短信发到了简一手机上。简一看到就笑了起来。
  “我之前一直以为你只是一个平平淡淡的工作狂,不跟人交流,在哪里上班好像都一样。”
  南锋随后摇了摇头又打下一排字:旧案组关注的是少数派,旧案组本身也是少数派,它们都需要关注。
  南锋的话倒是提醒了他,这个世界是多样的,它注定有着大多数普遍的存在,也注定有着少部分特殊的存在。“合群”在一个人的成长中其实至关重要,许多人一生都在想要成为大多数,只要有人和自己一样,不管悲惨还是幸福都是一种安全的象征。简一苦于旧案组的艰难,在李副局宣告解散的时候,他本能地就要接受。但他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少数派的存在本就艰难。他自己也在不知不觉里成为了常人眼中的少数残疾群体,他生活的不方便,与人沟通的不方便,都是他少数的代价。换言之,少数本就不易,旧案组不易也是由于它的特殊,说穿了是一种宿命。既如此,那便不必特别为它感到绝望,毕竟它生来就该不容易的。简一到现在都没有放弃残疾的自己,那为什么要放弃旧案组?
  他应当与旧案组一起,站在羊群的边缘。
  送走南锋和方圆之后,简一回家倒头就睡。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得那么久,醒来的时候已经快正午,他戴上助听器才依稀听到隔壁原来一直在装修。
  “啊,得亏聋了。”
  他忍不住道,然后起床去卫生间洗漱。之后他到厨房,为自己煎了鸡蛋又烤了面包。等鸡蛋的空隙他点开手机这才看到方圆发了许多短信,言语里都在害怕他从此一蹶不振,想了许多办法要重振旧案组。
  简一咬着面包笑,他虽然受了打击,但此刻他却是很平和的,旧案组的解散是这条路上的一个步骤,想通这一点,他就觉得还能继续下去。
  这之后他又仔细地清洗了碗筷,这才重新坐回桌边来,桌上放着他从紫荆花幼儿园带回来的东西还没来得及看。
  沈世航放在幼儿园——姑且简一认为是他本人放的——的东西并不多,除了一开始简一就看到的那些生活凭证以外,就只剩下那本日记本。简一觉得奇怪,沈世航为什么大费周章地藏起自己有关七月的所有踪迹,又没有留下任何说明?
  简一只剩下笔记本的内容还没有看过了,这个老旧的塑料皮日记本的主人是盛放,但既然沈世航放在了这里,那么至少这里面的东西一定与沈世航是有关联的,至少可以说明,或许他与盛放不仅仅是一面之缘那么简单,否则他没有理由特意保管一个陌生人遗失的物品。
  他翻开日记本,里面确实是盛放写的日记,但看笔迹和这个日记本陈旧的程度,这应该是盛放小时候写的才对。在每一页的头顶盛放写好了日期和天气,由于没有写上年份,简一无法知道具体的盛放当时的年纪。
  盛放那时的笔迹虽不算成熟,但其实也并不幼稚,能够看出一些学生时代逐渐形成的行文写字的习惯,每一笔都写全了,但却已经有了一些连笔的趋势,看样子她那时应该至少已经上初中了。前两页盛放写得很短,更像是记的流水账,第一天写了今天记得要给爷爷买莴苣,要给奶奶带膏药,八毛一张的那种,也特地注明了附近哪一家超市是新开的,晚上的菜总是会打折,可以问问卖菜的服务员有没有留给附近农户喂兔子的剩菜,那个更加便宜。而第二天更加的琐碎,其中花了三排来写自己如何把钱缝在在了裤子腰带的里面,这样不会被人找到。
  这两页纸就已经让简一有了疑问,他去过盛放的家里,她的爷爷很是随和,奶奶虽然有了阿兹海默症,但衣着也很体面。他没想到的是其实曾经他们家中如此拮据。
  简一看完两天的日记,便往后开始粗略地翻看了一个大概。他没来得及先看文字,只是每一页都翻过去。如果只是这样平淡的日记,好像也不必要如此藏匿起来。很快,他就在这些文字中发现了比较明显的不同之处。有一些词语被荧光色的记号笔涂上了颜色,在一片蓝色钢笔的字迹中分外突出,而与此同时,每一页有记号笔的地方,旁边都贴上飞出页面的小标签,上面写着数字。简一循着标签数字的顺序找过去,写有1的那一页,被涂了颜色的词语是“玉米”。简一看了看这篇的内容,只是简单地记述了自家的玉米地熟了,平淡的叙述里只有这个玉米被突兀地标记了。而写有2的地方是“火车”,3是“化学”。
  简一看到第三的位置,忽然有一种冷汗过背的感觉。乍一看这些词语一点关系都没有,连在日记里,它们也并不足以为奇。但是这些词语却和简一自己有关。除了李静雯的案子以外,这三个词语仿佛都是一种提示。宋洁被埋在玉米地里,唐姐的孩子从火车上摔下,王良的孩子死于化学爆炸,许文景亦同样死于化学反应……难道这都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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