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没有哪个妈妈会眼看着自己的孩子去死。
  所以,她不惜伤害另外一位妈妈。
  她把程棠带到了儿子的病房,就在上面两层而已,儿子的肿瘤说是扩散了,再锯掉一条腿也无济于事,但她不死心。
  打完了那个电话他们就从小城的破医院转到了省城大医院的,单间病房,医生护士都很周道。
  想当初,他们排了一个星期,才排到了一张走廊里的床位。
  王姐看了看因为打针睡着的儿子,低头对程棠说:“棠儿,你帮阿姨看着点哥哥,他病了,很疼,阿姨去问医生点事,很快就回来。”
  程棠依旧不说话,也没点头,但是坐在了椅子上,眼巴巴的盯着床上那个没比她大几岁的孩子看。
  王姐临走时,塞进程棠手里一瓶饮料,桔子味,甜甜的,小孩子都爱喝,她轻轻的关上了病房的门,然而,她并没有走。
  透过门上的玻璃,往里面偷看。
  儿子最近感冒,空调关了,三伏天里,就算是开窗透气,也依旧热的喘不过气,她眼看着程棠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滴滴答答,当然,她也看到了程棠毫无怀疑的喝着那瓶饮料。
  瓶盖是她当着程棠的面特意打开的,其实早就开过了,饮料里下了药,能让程棠安稳的深沉的睡一觉。
  很长很长时间的一觉。
  王姐心里慌到不行,她从来没见过一个孩子睡这么久,她也知道是药物的力量,可万一……万一她不醒过来呢……
  那她就是杀人犯。
  而且杀的是个孩子。
  王姐受不了这个,她也受不了儿子疑惑的眼神,他很大了,他只是病了,又不傻。
  “程棠怎么在这儿?”
  “她妈妈有事,我帮忙看一天。”
  “她怎么总睡觉?”
  “困了呗。”
  “她喝的饮料能给我尝一口吗?”
  “不行!”
  “为什么?”
  儿子靠在床头,那条断腿会不自觉的痉挛,肌肉一跳一跳的,拱着肉,看的人心惊。
  他直愣愣的盯着自己的妈妈看,看得王姐不敢对视,慌张拿起那瓶饮料扔进了垃圾桶:“你身体不好,不能喝饮料,你喝水!”
  “妈!”他喊了一嗓子,其实因为身体很虚,并没有多大声,王姐还是被震住了,呆呆的站在那儿,过了几秒钟,突然蹲下去,抱着头,哭了。
  “妈,把程棠送回去。”
  “妈,别为了我把自己毁了。”
  程棠恰好在这时缓缓的睁开了眼睛,似乎有点迷糊,小手在脸上随便揉了两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药劲儿终于过去,她醒了。
  王姐也醒了,她那天送程棠回去的时候,还没有接到任何电话,她自己要送的。
  什么钱啊,好大夫啊,单间病房啊,她全部不要了,她只想要儿子心里那个好妈妈。
  但她要不回来。
  她也知道,她编的瞎话有多么单薄,像层纸一样,一戳就破,她急慌慌的说完,把孩子推到了张雅蓝身旁就跑了。
  好不容易跑回了儿子的病房,一扭头,张雅蓝站在门口。
  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纷呈,张雅蓝不会装,也懒得装,她本来想给她两巴掌,可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孩子,半条腿,光头,黑眼圈铺满了整张脸,眼皮耷拉着,浑身没一点活气,艰难的抬着眼睛看着她,祈求着,带着赔罪的意味。
  张雅蓝默默的站了几分钟,走了。
  第107章 半点不由人
  陆遥一直站在那儿,静静的听着,脸色阴暗不明,讳莫如深,他没插嘴,安安静静的听完。
  人性这个东西,只在和平的时候存在,被逼到了绝路,人比狗都疯。
  是禁不住任何考验的。
  “我留不了你,自己走吧,至于要不要告你,得看阿姨她自己。”陆遥看着王姐,说话很平静。
  他转身,外面已经陆续坐满了来吃饭的人,叽叽喳喳的,把他们当成平常一样,两个人在闲聊,并没有人关注。
  陆遥从后厨走了出来,站在食堂的过道上,环视了一周,人群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他不是个有架子的老板,甚至有点太不爱说话,像这样惹人注目的事,一次都没有做过。
  当然会让人好奇,期待,难道又来了大订单?奖金会不会多一点?
  大家心里盘算着,没人说话,脸上带着希翼的神色,眼睛发着光。
  陈少宇不知何时也来了,站在食堂门口,仿佛已经预感到了什么,脸色很悲伤,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
  但他依旧冲着陆遥笑了一下,鼓励似的,就像他们并肩作战的那些日子,不算亲密,但是一直同行。
  “大家的工资会多发一个月,三天后早上八点会陆续打到各位的银行卡,”陆遥大嗓门的喊着,停顿了两秒钟,硬撑着继续往下说,“这个服装厂就到这儿了,这些日子,谢谢大家!”
  他弯腰鞠躬,倔强的头深深垂下去,很久都没有抬起来。
  好几分钟的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突然,食堂里像是煮开的水一样咕噜咕噜冒着泡。
  “他啥意思?”一个人问着另一个人。
  “不干了?这咋不早说,多耽误我们找工作啊,这不坑人嘛!”
  “什么玩意儿?太他妈不是人了!亏我一上午连口水都没喝!”
  ……
  没人管陆遥,炸了锅了,那些对他喜欢有好感的姑娘,也默不作声,对于她们来说,喜欢是真喜欢,但没丧失过理智,撩两句,也懂得适可而止。
  陆遥不过一个外乡人,早晚会走,这个破地方留不住人,当时喜欢的时候是真的喜欢,可理智也不过一秒钟。
  以后怎么生活,得好好打算,或者干脆嫁人算了。
  陆遥慢慢的起身,他闭上了眼睛,走出食堂的时候,王姐突然从后厨冲了出来,拽住了他的胳膊,没命似的,红着两只眼睛,一句一句的逼问他:“服装厂不干了?你知不知道这是你妈留给你的?你不能不负责任,这么多人呢!”
  她哭喊着,比陆遥揭穿她时还要难以接受,似乎她自个儿是死是活一点都不重要,这个在她最无助最渺小的时候收留她的服装厂,比天高。
  陆遥静静的看着她发疯,冷冷的推开她的胳膊,在万众瞩目和一片议论声中,大踏步的往前走。
  没有回头。
  他回到家里一个星期后,得到的关于程树最后的消息是,他脱离了危险,已经转入了普通病房,大学开学肯定是赶不上了,靠着病历请了假,会晚去报道,但没关系,不影响学业。
  陆遥挂了高重的电话,把车停在路边,趴在了方向盘上,几分钟,又抬起头来,双手在脸上狠劲儿的搓了搓,继续往前开。
  其实,他也不知道开往哪里。
  就满大街到处闲逛,开到哪算哪,反正那个家,他一点也不想回,每天都试图要越狱,却依旧被困在那儿。
  程树好多了,已经可以吃东西了。
  程树下床走了,还不错,就是没什么精神,但他可真乖,特别配合治疗。
  程树来找我,问你新换的电话号码,我说我不知道。
  陆遥,你个不是人的东西,骗那么个乖孩子,你就不会愧疚吗?哦,我想起来了,你一直就这个德行,说走就走,从来不管别人死活。
  ……
  高重的消息隔一阵就会来一条,每一条消息都像一把刀扎在了陆遥心口,又直接又顿挫的疼,让他总是在半夜惊醒,抱着头,狠狠的捶着,头骨都快要捶断了,才罢休。
  更多的深夜,他就那样靠在床头,不哭也不笑,瞪着眼睛直到天亮。
  装作没事人一样,去公司上班,遂了陆之明的心愿,像个乖儿子一样配合着他,给足了面子。
  陈少宇来找过他两次,都是关于服装厂,他倒是很淡定,从来没问过为什么,想必心里清楚,只是像个没感情的机器人一样,汇报着服装厂关门的各种工作。
  该完成的订单都完成了,每个人的工资和奖金也都发了下去,事情进行的还是挺顺利的,拆迁队的车载着人已经开了进去……
  陆遥坐在宽敞的办公室里,椅子是新买来的,据说特别贵,但他不喜欢,觉得没服装厂那把旧椅子舒服。
  他静静的听着陈少宇说话,背后是一整面墙的落地窗,阳光毫无阻拦的照射进来,非常敞亮。
  但他的脸一直阴沉着,只有在问话的时候才渐渐显露了一点点的温度。
  他问:“她们……恨我吧?”
  陈少宇仰头静静的看着他,没说话,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陆遥咧出了一个苦笑:“我理解的,这事搁我身上,我也恨。”
  也算不上是恨,就是失望罢了,一个月过去了,有人找到了新工作,有人依旧在徘徊。
  小城里工作不是那么好找的,服务员,销售员,要是都看不上,那就得背井离乡,去外地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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