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燕淮在床下打滚,痛到抽搐痉挛,直到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他才松了点力度,伸手到了燕淮面前。
  “燕淮,你想要这个,对吗?”
  覆灭般的痛苦几乎要了燕淮的命。
  他的瞳孔接近溃散,许久才艰难地聚焦视线。
  蛊虫被捏疼了,蜷成一团趴在脱皮溃烂的手掌上,没什么力气地朝燕淮嘶嘶了两声。
  燕淮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手指刚触上蛊虫的脊背,蔺迟玄就合上了手心。
  看着燕淮无法掩盖的痛苦,蔺迟玄流露出怜悯的神色,“燕淮,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他压下一连串的咳嗽,按着他的肩膀,像是同情他的痛苦,“你放心,只要你从现在开始听话。我答应你,绝对不会把蛊虫种到别人身上,也不会像对待影七那样对待你。”
  被说破了心中的恐惧,燕淮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他拼命地摇着头,“主上,求您……”
  “燕淮!”蔺迟玄提高了声音,“你别得寸进尺!”
  燕淮怔怔地,目光空洞地定在某处。
  “除了这个,其他的,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伤药,吃的,应有尽有。”
  看着自己的希望与自由依旧不能逃脱蔺迟玄的掌心,燕淮没了任何办法,只能流泪,“我只想要这个…主上,求您,我什么都愿意,只要您给我…”
  “燕淮,”蔺迟玄终于想起来要纠正他,“你要自称为,属下。”
  燕淮扒着床沿,什么也听不进去,“给我,给我……”
  蔺迟玄推开他,残忍地把蛊虫重新关进盒子里,扔到了被褥深处,道:“不,你不想要。你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尽快养好身体。”
  “从今天开始,你也不用回你的住处了,就在这里养伤。”
  燕淮的指甲深深抠进血肉。
  蔺迟玄没有再看他,自顾自地朝外喊着,“来人啊。”
  黑暗中走来看不清面目的武士,架住了燕淮的双臂。
  “把他带下去,好生照料,决不允许有一点的损失。”
  第62章 回门
  谢引瑜踏入主屋, 脚步无声。
  蔺怀钦支着头,指下压着影九之前从灵鹤谷传来的信件,眼睑低垂, 呼吸平缓。
  小茶壶在案上滚沸多时, 水汽蒸腾, 苦味弥漫。
  “主上。”谢引瑜的声音放得很轻。
  蔺怀钦眼睑倏然抬起, 压着信纸的手腕一动,“如何?”
  “回主上的话,还没有影九的消息。属下派去沿途打听的人来回报, 这一路上虽然有围杀打斗的痕迹,但没有人伤亡,可见影九现在是安全的。”
  案上, 蔺怀钦的指节无声地叩了一下桌面,沉闷一响, 空气并未因此松动。
  “宗里有消息吗?”
  谢引瑜摇了摇头,“蔺迟玄倒下去后, 没几个人在他身边,消息流通的很慢。属下问了好几个, 他们都说没见过影九。”
  袖口上的黑豹又重新爬上桌面, 鼻尖嗅着一直被细心保存的信件。
  “其他地方都找过了吗?”
  “还没有,属下正打算去刑房走一趟。”
  “好, ”蔺怀钦起身,“我跟你一起去吧。”
  玖宁院里一片狼藉,百废待兴。
  影四领着黄木寨众人,一盆接一盆地打水,仔细冲洗着每个角落,又把院子里遭殃的花草拔下, 种上新领回来的种子。
  一株花叶还未完全舒展的玉簪花被影四捏在指间,不断用眼神丈量着种植的距离。
  影卫们杀人放火样样行,对花道却实在是很不熟练。
  影四屏息凝神,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猛地俯身,将花株直直插进土里。随即直起腰,面色凝重地抄起铲子,一下下用力将土拍实盖严。
  怎么看都不像是在种花,像是给花埋尸的。
  影四非常专注,以至于蔺怀钦站到了他身后,他都没有察觉。
  看着那株快被土完全掩埋的玉簪花,蔺怀钦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再埋,它就没了。”
  影四一个激灵,一下就丢掉了铲子,像真的杀人埋尸被发现一样,灰溜溜地垂下脑袋,一个劲的请罪。
  “没事的,”蔺怀钦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伤还没好完,别太累了,多歇会。”
  影四应了声,悄悄擦去了额上的汗。
  临出院子前,谢引瑜回头看了一眼,恰好对上影四望来的视线,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影四理解了好一会儿,确定自己没有理解错那几个字的意思后,抓了一把土就朝谢引瑜扔去。
  谢引瑜侧身避过,朝他挥了挥手,露出了狐狸般的笑容。
  “这么开心?”蔺怀钦问。
  谢引瑜笑了两声,“让主上见笑,属下刚才只是让影四今晚等我一起就寝而已。”
  意思是这个意思,但恐怕谢引瑜刚才的话语里就没那么委婉了。
  蔺怀钦嗯了一声,神色郁郁。
  他也很想小九,很想念能抱着小九睡觉的日子。
  两人几乎把刑房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影九的踪迹。再出来时,谢引瑜打量着蔺怀钦的脸色,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影九不在这里也挺好的,至少不用受罪。”
  蔺怀钦伫立在刑房的低矮墙洞旁边,指腹摩挲着粗糙的墙体,没有说话。
  “主上,”谢引瑜的声音放得更轻,往前追了半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现在回去吗?”
  蔺怀钦抬眼,视线越过荒凉的院墙,投向远方灰蒙蒙的天际,“再走走吧,去远一点的地方。小九绝不会这样无缘无故的消失的。”
  “是。”
  天光在这狭窄的巷弄里都显得逼仄,随着两人的走动,两侧的墙壁缓缓退开,视野重新变得宽敞开阔。
  到最后,甚至变得过于空旷。
  不远处,纯黑的塔尖凝固着最后一点日光,将唯一一点光亮都吞噬的一干二净。
  见蔺怀钦的目光一直落在黑塔上,谢引瑜脚步微顿,低声问道:“主上是觉得影九在影阁里面吗?”
  蔺怀钦停下脚步,望向那座漆黑深沉的高塔。
  “有可能吗?”他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波澜。
  “…属下觉得不太可能。”谢引瑜搓了搓手臂,打了个寒颤,“主上,从影阁出来了再回去的影卫称之为回门,回门的影卫很惨的,要受‘回门刑’,如果影九真的回去了……”
  谢引瑜顿了顿,又接道:“…再说了,影卫们一旦进入影阁,只有每年的考核有机会外出。除非没得选,否则影九绝不会回去的。”
  蔺怀钦喉间应了一声,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影阁紧闭的大门,重新迈开步子,往影阁相反的方向而去。
  就在他们转身离开的刹那,隔着一道厚重的门扉,影九被死死压着,跪伏在地。
  四丈宽的沉重木板裹挟着风声,一下下地抽在他早已皮开肉绽的背上。
  乌泱泱的人群最前方,站着大声报数的人。
  那人乌目浓眉,面色木然,机械又勤恳地数着每一次木板的下落。
  “三十一,三十二……”
  影九嘴里被塞了布团,塞得太深,几乎顶到喉咙。所有的鲜血与痛呼都被死死堵着,半点都没有泄露。
  影阁统领楚洄高坐厅中,目光缓缓扫过下方每一张惊惧或麻木的脸。
  等到那报数声终于念到“五十”,他才摆了摆手,示意行刑人的停下。
  他看着影九,像是看着一件残次品,“诸位,看清楚了吗?这就是回门影卫的下场。”
  “从我接管影阁开始,就没有已经出阁的影卫被扔回来回炉重造的,这是第一个。这次,不仅是我楚洄的污点,也是各位的污点。”
  “能从影阁出去的,各个都是精英,若是有谁中途被退回,破坏了我楚洄的名声,休怪我无情。”
  站在底下的影卫们噤若寒蝉,连眼神都不敢有。
  楚洄脊背挺直,翻着手上厚厚一沓影卫名单,问话声中气十足,极富威压,“回门影卫,报上名来。”
  马上就有人扯下了影九嘴里的布团。
  那布团浸满了血,啪嗒一声重重地砸在地面上。
  影九喉间全是血腥味,那团上涌的血气被咽下去后,才哑着嗓子开了口,“…影九。”
  方才蔺辞玖三个字都到嘴边了,却又被影九死死吞下。
  这样丢人的场面,绝不可以玷污主上给他的名字。
  楚洄一目十行,把手中的名册翻得哗哗响,终于点在了影九一栏的记载上。
  “护卫组影卫影九,”楚洄一行行地念着影九的过去,“从主少宗主蔺怀钦,恰好满一年。”
  跟在主上身边一年,仍能被遣返,可见这个影九犯的错是有多离谱。
  他合上册子,毫不掩饰对失败者的厌恶。
  一个没有被赐名的影卫,既然回门了,弄死了,想来也不会得到上位者的同情。
  恰好最近训练的这批影卫们有些松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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