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再比如,有没有可能,你引以为傲的同命蛊,我已经解开了,影七活着,影六也活得好好的?”
  “不可能!秦偃当时跟我保证过,同命蛊绝对没有解法!”
  蔺怀钦冷笑了一声,朝冰房里转过视线。
  蔺迟玄看得分明,冰房里的两具身体,虽然僵硬的一动不动,但丝丝缕缕的白气,随着每一次的呼吸,都氤氲在冰房极冷的空气里。
  蔺迟玄一怔,很快就明白过来一切都是蔺怀钦的局,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相信他手无寸铁,只能等死,吸引他在没有万全准备的情况下,贸然一试。
  他怒不可遏,盯着甲五那张死不瞑目的皮囊,吐了一口唾沫,又重重地踩了上去,“废物!废物!”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急怒攻心的蔺迟玄踉跄着,双手呈爪,朝蔺怀钦的脖子扭来,“我杀了你!!”
  谢引瑜带着数十名黄木寨的悍匪,从才建好不久的密道里冲了进来,团团围住了蔺迟玄。
  这些匪徒的口鼻处都用厚厚的棉布捂住,只露出两只不怀好意的眼睛。
  从他们接到蔺怀钦的命令,运输木桶前往夜泉宗时,一路的埋伏和追杀就差点要了他们的命。
  仇人就在眼前,亡命之徒们的凶性被点燃,将蔺迟玄团团围住,锋利的刀刃纷纷对准了那张变形的脸。
  蔺迟玄大怒,却又被那恶臭熏得眼前发黑,胃里翻江倒海,声音因恼怒和窒息而扭曲,“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们没有别的方法了,就只能恶心人吗?”
  “怎么恶心了,”蔺怀钦的脸色也不好看,但他声音依旧平稳如井,“这是我费尽心思才用人畜的粪便和腐烂食物沤出的瘴气,你可以叫他沼气,或者甲烷。”
  蔺迟玄听不懂他说什么,内力的流失让他愈发不耐,“你在说什么鬼话?”
  看吧,蒙昧无知的古代人。
  蔺怀钦在心里补了一句。
  只针对蔺迟玄。
  蔺怀钦把自己撑起来,将散落的头发挽起,贴心地换上了蔺迟玄能听懂的话。
  “蔺迟玄,你手上的人命,还不够多吗?那些无辜的武士和侍从,那些莫名要被推下生魂台的影卫,还有影七,燕淮,被你折磨至死的死囚,哪一个跟你无关?”
  “这夜泉宗里的所有,都是我的蔺迟玄的,我想对他们怎么样就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
  蔺怀钦对这种漠视生命的行为厌恶至极,他闭了闭眼,语气不耐,“对,你是可以这么做,那你人心尽失,不也是人之常情吗?”
  蔺迟玄大怒,“那是因为有你在从中作梗!要不是你,他们才不敢有这个胆子,背叛我!”
  跟这种封建头脑的人没什么好说的,蔺怀钦冷了声音,“上次影七不忍对你动手,但不代表,你做过的事,就可以被一笔勾销。”
  “他受过的伤,你也不能落下,这是你应该付出的代价。”
  蔺迟玄骂了两句,再次举袖,搅动腥风,“既然来了,你们就都陪着他,一起上路吧。”
  蔺怀钦双冷得渗人的眼睛直直钉在蔺迟玄身上,“引瑜,不必留情。”
  “是。”谢引瑜飞快地甩出一枚火折子,赤红的火焰精准落在木桶上。
  蔺怀钦咬紧牙关,手臂用力,带着影四一起撞进了冰房里,一点冰蓝色的亮光后,恐怖的爆炸声响彻云霄。
  两人被恐怖的气浪推撞到墙上,双耳轰鸣溢血。
  眼前是爆炸残留的白光与浓烟,口鼻中充斥着硝烟与恶臭,五脏六腑都在震荡中翻江倒海,喉头腥甜。
  厮杀声开始响起。
  模糊与混沌中,蔺怀钦听到了蔺迟玄痛苦的怪叫,还有全塘带人的支援。
  天明时分,谢引瑜走进冰房,所以声音都沉淀了,只剩下一句最清晰的话。
  “主上,宗主被炸断了一只手,全身有多处伤口,应当不久于世。”
  刺目的阳光终于撕开黑暗,连带着温暖的东风,驱散了经久不散的血气。
  夜泉宗依旧铺着一层血色。进攻者伏尸遍地,大半都是蔺迟玄所杀。剩下落单的,被全塘一个个拖走,押向祭剑台,炼成生魂剑。
  全塘走进偏殿时,几个婢女脚步仓惶,端着恶臭的铜盆,眼神惊恐,无人敢出声。
  昏暗到视物不清的床榻上,蔺迟玄仰躺着,身体剧烈地抽搐。
  他的右臂齐肩而断,血污混杂着恶臭的秽物不断渗出,浸透了身下的锦被。
  他胸膛起伏微弱,每一次吸气都艰难痛苦,散乱的头发被冷汗和秽物黏得到处都是。
  全塘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蔺迟玄的挣扎,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平直开口,“主上。”
  蔺迟玄的眼皮颤抖着,终于掀开一条缝隙。
  那涣散的目光死死钉在全塘脸上,里面滚动着不肯熄灭的疯狂。
  脏污的手指似乎想抓住全塘的衣服,被全塘躲了过去,“主上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这句话仿佛刺激到了蔺迟玄。
  他完好的左手猛地从污秽的被褥上抬起,痉挛地在半空抓着,指关节绷得发白,“…我死不了,全塘,我不会死……”
  全塘看着他,眼中没有什么波澜。
  蔺迟玄知晓此人心性,眼中流露出悲戚,手指也渐渐滑落,一滩烂泥一样滑到了床上,“……帮我做最后一件事,宗主之位就是你的了……”
  全塘朝四周看了看,微微一笑,“主上,口说无凭,恐怕得是白纸黑字才能让人信服。”
  那双干枯发黄的眼球瞪着他许久,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了几个字,“……狼子野心、狼子野心!”
  全塘摩挲着自己的手腕,带着嫌恶的表情往后退了几步,微微欠身,“主上不愿意就算了,属下也可就此退隐,不必做那么多肮脏事。”
  “回来!”蔺迟玄见他真的要走,溃烂流脓的手臂朝他的背影抓去,声嘶力竭,“我写、我写!”
  全塘站定脚步,在晦暗的阴影里转过半张脸,露出了蔺迟玄熟悉的老实表情。
  “需要属下做什么事,请主上吩咐。”
  蔺迟玄几乎要被癫狂覆盖,喃喃着那些可怖的话语。
  三日后,疾行了一路的影九终于回到了夜泉宗。
  他身上满是褐色的血迹,手中的长剑还在滴血,冷漠地看着拦在他身前的全塘。
  两人之间没有对话,只有电光火石的一瞬对视。
  影九猛地出剑,直刺全塘咽喉。全塘袍袖一卷,轻易荡开剑锋,处处紧逼。
  影九原本就不是全塘的对手,更何况,他疾行数日,又苦战几场,身体疲惫不堪。在全塘愈发紧逼的攻势下,只能不断闪避,最终露了颓势,被全塘一掌拍下,整个人摔跪在地上。
  全塘身后阴影里,燕淮紧贴墙壁,脸色惨白。
  他右手死死攥着一个乌木盒子,左手手指机械麻木地抠着木盒边缘,指节发白。
  这盒子里装的,正是与他相连的同命蛊。
  主殿那场滔天大火,他拼尽了所有,在烈焰与瓦砾中疯狂搜寻,却始终没能找到另一半蛊虫。
  而此时此刻,与他性命攸关的东西,却轻飘飘地,被全塘塞在了自己手里。
  全塘负手而立,看他像看一块垃圾,好心地转述蔺迟玄的话语,“燕淮,主上说了,这件事做好了,你想去哪去哪,他放你自由。”
  燕淮双目微微闪动,更紧地抱住了盒子,“…全长老的意思是,我与主上最讨厌的影九连上同命蛊后,主上会放过影九,让他自由快乐一辈子?”
  重重的巴掌盖在了燕淮脸上。
  “让你做你就做,哪来那么多废话?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我告诉你,燕淮,你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你最清楚,一个已经背叛了主上的影卫,还敢在这里讨价还价?”
  全塘重重地推了一把燕淮。
  燕淮踉跄着,失去了所有内力的他被全塘那股巨力推得向前猛扑几步,膝盖重重磕在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跪伏在地,正好摔在动弹不得的影九面前。
  好一会儿,他才惶惶抬眼。
  影九被全塘点了全身穴位,那双眼里却满是倔强与不屈。
  全塘催命似的脚步从后重重踏来,疾风暴雨般地催促他,“燕淮,十息之内,办不成,我就亲自来办,到时候必让主上剥了你的皮。”
  燕淮挣扎许久,最终,木然地打开了那个乌木盒子。
  盒子里躺着另一条因为许久没找到宿主而萎靡不振的紫红色蛊虫。
  嶙峋苍白的手指捏住了那条蛊虫的腹部,把它从盒子里缓缓拿起,靠近了影九。
  第61章 米肉
  影九是见识过同命蛊的可怕的, 所以更不愿连累燕淮。
  他紧紧盯着那条嘶声尖叫的蛊虫,用尽了全力挣扎,破开了全塘点的哑穴。
  “燕淮, ”影九澄澈的眼睛里燃着一团火, 声音却哑得让人心惊, “蛊虫握在自己手里, 还有一线生机。如果种在我身上,那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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