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毒物园的旁边,要建一个‘蛛网林’,里头放置各种细微的痕迹,用来训练影卫的追踪和主动探查的能力。”
恍然大悟的噢噢声不断从钱应龙口中发出,同时夹杂着直白又真心实意的夸赞,“牛逼!”
“除此之外,机关的训练也必不可少。江湖上有不少门派沿袭墨家传统,以机关巧术为生。影卫所需的速度与专注与一般的侍卫不一样,把这一块建成机关林,配合密林与密室的地形,能提供更有针对性的训练。”
“噢噢!牛逼!主上就是主上,牛逼!”
粗俗的夸奖让蔺怀钦磨了磨后槽牙,他揉了揉眉心,道:“到时候我会把身边的两个影卫留在这里帮助你,你有什么拿不准的地方,可以跟他们商量……小九?”
影九刚进主厅,就被蔺怀钦喊住了。
他告了罪,快步把信呈给蔺怀钦,压低声音,“主上,影七来信。”
“给影六看过了吗?”
“回主上的话,影六外出,还没回来。”
信封上工整漂亮的“吾哥亲启”四个字,止住了蔺怀钦想要打开它的念头,“既然影七想让影六第一个拆开,就等影六回来再拿给他吧。”
“是。”
蔺怀钦朝他伸出手,“过来坐,忙了一早上累不累?”
道上老手钱应龙在听到蔺怀钦突然温和下来的语气时,像被什么烫到了一样,立刻起身,退了下去。
偌大的主厅只剩蔺怀钦和影九,清劲和缓的山风将沸腾小茶炉的茶香吹得清香四溢。
影九被拉到怀里,耳畔掠过蔺怀钦的气息,“给你留的没那么烫的茶,刚好入口,尝尝看。”
煮的醇厚的茶汤被抵在唇边,影九微微仰头,侧过一段细白的脖颈,“谢谢主上。”
蔺怀钦的手轻车熟路地落在他的腰间,锁定着他濡湿的嘴唇,神情愉悦,“黄木寨其他人的情况如何?”
“回主上,投诚的这些匪徒们目前没有异动。他们本就是走投无路之辈,世上的挂念基本都断了,对他们来说,当匪徒和当影卫没有什么区别。”
蔺怀钦嗯了一声,“只是这样,他们的忠诚就有待考究。这批半路出家的就罢了,下一批开始,要严格把关。”
影九赞同地点头,就着蔺怀钦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茶。
影六回来时,弦月快被乌云吞净,夜空阴沉,笼着模糊的阴影。
那张因赶得急,还淌着热汗的脸在看到“吾哥亲启”四个字时,就转成了震悚的担忧。
“怎么,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影六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提起心力回话,“主上,小七没上过学堂,在他表达里,都是‘我哥’,从没出现过‘吾哥’这两个字。”
蔺怀钦当即变了脸色。
信纸被抽出来的一瞬间,影六所有的镇定都被粉碎,他的脸色变得非常苍白,整个人像是坟堆里爬出来的阴湿野鬼。
信纸飘落在地的一刻,蔺怀钦和影九看清楚了信的内容。
信上只有短短一句话——
“哥,救我。”
蔺怀钦当机立断,“立刻,返程!”
压抑的夜色下,一道人影推开破旧衰败的木门,震落了门扉上的沉沉积雪。
轮椅上的影四手里捏着淬满毒的银针,绷紧了手腕,看清来人的瞬间,将银针收了回去。
“如何,找到影七了吗?”
谢引瑜解下斗篷和遮面巾,仔细地藏回床底下,深深皱起眉头,“玖宁院几乎被我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发现他的痕迹。”
影四的胸膛起伏了一瞬,粗糙双手用力转着轮椅的车轮,咬着牙往门的方向去。
“你要干什么!”谢引瑜一个侧身就挡在了他面前,双手张开拦住门板,“你不能离开这里!影七已经被抓了,你要是出去,下一个就是你!”
“生死有命,不劳谢长老费心。”
谢引瑜被影四的冷漠噎的差点说不出话,他死死地盯着影四,换上了一如既往的薄情语调。
“不费心也费心了,影四大人能捡回这条命,不是多亏了我吗?人情还没还完,就要带着这幅什么武功都没有的身体,出去送死吗?”
影四的手指用力地捏紧车轮,肩膀和下颌紧绷成凌厉的线条,寸步不让,“谢长老的意思是,要我对影七坐视不理,像您一样,凡事算个清楚明白,权衡完得失利弊后再做决定?”
针锋相对的话语让矮小破烂的灶房死一般的寂静。
蔺怀钦一行人离开夜泉宗的当天,谢引瑜就带着影四换了个地方。
这灶房是谢引瑜清点物资时无意中发现的,是夜泉宗还未完全修缮好时,工匠们用来煮饭休息的地方,位于夜泉宗仅一墙之隔的外缘。
夜泉宗修好以后,这灶房既不影响夜泉宗的风水,也不影响夜泉宗的美观,很快就被人遗忘,渐渐人迹罕至,年久失修,正合适暴露了身份的谢引瑜和死里逃生的影四。
两人互不相让地对峙了一会儿,谢引瑜叹了口气,先败下阵来。
他放下紧绷的双臂,蹲在影四的轮椅前,稍微仰头看他,“影四,我知道你着急,也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那晚是我不对,我一直都在忏悔内疚。”
“但我绝没有对影七坐视不理,也没有像你说的那样计较利益得失。今日我已让人传信给主上,你再给我一些时间,好吗?”
谢引瑜面上有些哀色,情真意切地恳求他。
影四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里,努力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情绪,冷冰冰地质问,“影七回来的消息,只有我和你知道,蔺迟玄是如何知晓的,是不是你?”
“这话当真是冤枉,”谢引瑜垂下眼睫,表情受伤,“就是你对我再有芥蒂,也不该这样怀疑我。我发誓,若是我做过这样的事,就让你一辈子都不与我说话。”
几声令人牙根发软的铜锣声撕碎了寂静的寒夜。
这是蔺迟玄的惯例。
那些犯了错被扔到刑房里受刑的人,在受刑结束后要被拖着,铁链加身地绕夜泉宗爬上一圈,其他无需当值的侍从婢女们通通观刑,以儆效尤。
凄厉的哀嚎经久不散。
在铁链摩擦的胆寒声中,影四听到了燕淮不知为何很是虚弱的声音,“刑囚过道,无关者绕行——”
谢引瑜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把推开房门,猫着腰,跃上屋顶。
惨白的月光下,一排面如死灰的囚犯身上绑着铁链,像蚯蚓一样跪在地上,磨破磨烂的膝盖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拖行出触目惊心的痕迹。
只有队伍最后的一名囚犯身上捆着九层铁链,沉重的铁链压的他几乎抬不起身,却依旧被残忍地拖行。
他身后跟着两名健硕无比的武士,在囚犯每次撑不住,用手撑地喘息时,他们就会用钢鞭在他背上打下一道血淋淋的痕迹。
那张扭曲痛苦的脸被阴冷月光照清的瞬间,谢引瑜心脏重重一擂。
是影七。
第43章 莲台
夜泉宗极大, 常人绕夜泉宗走上一圈都要五六个时辰,更别提这些伤痕累累,只能用膝盖行走的囚犯们。
这刑罚通常一入夜就开始, 一直到次日正午才结束。
有些倒霉的, 没挨过去中途死了的, 会被就地掩埋。早有哑巴花匠在武士的驱使下, 在僵硬残破的尸体种下新鲜的石榴花种。
花种汲取了血肉养分,开出的石榴花就会愈发鲜红热烈。等到三四月份时候,再由花匠把这些石榴花移植到夜泉宗的每个角落, 让鲜红开满整个夜泉宗,艳丽夺目。
拖行结束的一刻,影七一口气撑到了极致, 不断的呛出淋漓的鲜血。
鲜血落入泥地还没蔓延时,影七就被单独拖到了夜泉宗西侧的佛堂。
佛堂庄严, 远远地,影七就听到了经文的吟诵声, 时不时夹杂着蔺迟玄压抑又绵长的咳嗽。
疼痛让他的行动变得很迟缓,血迹斑斑的手在地上摸索很久, 才终于把自己撑起来一点, 扬起了头。
他看到刺目喧嚣的日光,看到了威严神性的佛像, 还看到了燕淮紧绷到极致,甚至忍不住发抖的后背,和一身黑衣也盖不住不断蔓延的鲜红。
影七一怔,下意识地喃喃了句,“燕统领……”
沙哑粗粝的声音像是一把刀,让燕淮猛地回头。
影七清晰地看见, 燕淮眼里满载的恐惧与焦灼。
燕统领在害怕?
他在害怕什么?
有什么东西能让刚毅如青锋般的燕淮如此恐惧,甚至陷入魔怔?
佛堂里最后一声佛号被念完的瞬间,影七听到了蔺迟玄的声音,“燕淮,带他进来。”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影七好像看到了,握着铁链另一端的燕淮的手,极轻地颤了一下。
七八个衣着鲜艳的僧人鱼贯而出,似乎没看到浑身是血在地上被拖行的影七,目不斜视地念着佛号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