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秦砚冰双臂挂在秦偃的脖子上,怎么说都不肯松开,没过一会儿,就趴在他爹的肩膀上无声地落泪。
  秦偃拍着秦砚冰的后背,古朴大气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踏实的笑容,“少宗主见笑,犬子娇生惯养,从没出过这么久的远门,实在是失礼了。”
  蔺怀钦微微颔首,“秦谷主客气,是夜泉宗的不是,让您和秦公子受苦,晚辈替夜泉宗赔个不是。”
  “哪里哪里,少宗主快请起,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宴席已摆好,请您赏脸。”
  蔺怀钦的进退有礼让秦偃愈发满意,在蔺怀钦提到想要灵鹤谷帮忙解影九几人身上的毒时,秦偃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少宗主放心,‘同辉’此毒虽然刁钻,但并不难解,只是有几味药寻起来不太容易,需要一些时间。”
  蔺怀钦执杯为礼,微微颔首,“多谢秦谷主。”
  这间悬于峭壁的会客厅,连空气都浸着百草淬炼后的暗香。
  秦偃位于主座,身后整面墙壁被凿成蜂巢状的药格,数百个青玉小屉表面浮凸着朱砂写的药名。当山风掠过,那些玉屉便发出风铃般的轻响。
  两人饮了几盏酒后,秦偃率先开了口,“不知蔺宗主最近身体如何了?前段时间,他还派人来我这,要了两对同命蛊。”
  蔺怀钦顿了顿,“同命蛊?”
  “对。这是灵鹤谷独有的一味药蛊,分为母蛊和子蛊。若是分别置与两人,则两人同命,一生则生,一死则死。”
  “这蛊,有解法吗?”
  秦偃笑了几声,“少宗主,我这同命蛊千金难求。更何况,来求同命蛊的,都是些用情至深的人,他们恨不得生同衾死同穴,又怎么会求解药呢?”
  青灰色石壁上攀着纹路怪异的藤状浮雕,在铜灯摇曳的光晕里嶙峋怪异。
  山风阵阵,无端的让蔺怀钦有些寒意。
  莫非蔺迟玄已经油尽灯枯,到了要靠同命蛊续命的程度了?
  但此时不是细究的时候。他缓缓舒了一口气,收敛心神,道:“秦谷主,晚辈此次前来,还带了些礼物,望您笑纳。”
  侍从们把一个大箱子抬了进来,那是跟随着秦砚冰上马车的其中一箱。
  箱子打开后,满满的一箱火药,和一沓卖身契。
  蔺怀钦朝他举了举杯,“这些火药是我改良过的,比现下流通那些威力要强,更易控制。如果秦谷主需要,我可以帮忙装填布置。剩下的是卖身契,是我给您买的一些武力雄厚的武士与仆役,望秦谷主收下。”
  灵鹤谷世代行医,弟子们一心钻研医术,门派最缺的就是武士与防卫。
  秦偃眯了眯眼睛,靠着椅背许久,才沉声道:“少宗主这些可不是薄礼。”
  蔺怀钦坐得端正,腰背如松柏般笔直,气定神闲地笑了声,“秦谷主客气,都是些小玩意,若是能入您的眼,日后想要多少,也是您一句话的事。”
  成年人的话语,句句不谈利益,句句都是利益。
  秦偃沉吟片刻,试探地松了口,“少宗主的条件是什么?”
  “不敢说条件,”蔺怀钦举起杯盏以示敬意,“希望秦谷主给我个机会,让我与灵鹤谷结成联盟。”
  秦偃松了口气,“灵鹤谷一向与夜泉宗结好——”
  蔺怀钦微抬下颌,目光清明又冷冽,“不是夜泉宗,是我,蔺怀钦。”
  秦偃眼皮猛地一跳,杯盏里的酒倾倒在铺着百草图的桌上,酒味浓烈到呛人。
  从会客厅出来已是深夜,崖上风寒,峭壁上的松树堆着雪,风一吹就簌簌抖落一地白霜。
  “小九?”
  蔺怀钦试探地喊了声,没有看到影九的迎接,叹了口气。
  这小影卫,一定是跟影七他们玩的忘乎所以了,都忘记了与他的约定,要来会客厅接他。
  蔺怀钦垂眸,逸了点无奈的气息,迈步朝秦偃安排给他的住所走去。
  月明星稀,北风猛烈,弯曲陡峭的山道上没有丝毫人影,蔺怀钦搓了搓手,呵出一片茫茫雾气。
  突然,几声痛苦的喘息,混着被搅动的冰水,不太平地响了起来。
  蔺怀钦神色蓦的一变——
  他认得出,这是影九的声音。
  沿着声音的方向一路追寻,蔺怀钦很快在崖底看见了泡在冰池里的影九。
  影九赤着身体泡在池中,双眼紧闭,神色痛苦,睫毛颤动时抖落的冰粒坠在他唇上,泅开一片苍白之色。
  “小九?!”
  一双烧得几乎要崩裂的血红双眼撞进了蔺怀钦的视线,原本干净澄澈的眼睛如今血丝密布,狰狞诡异。
  蔺怀钦的心一下坠入深渊。
  小九身上的毒,发作了。
  第37章 毒发
  听到蔺怀钦的呼唤, 影九艰难地蹚着水,走到池边,单膝点地, “属下未能及时相迎, 请主上责罚。”
  影九跪在冰池里, 一头及腰的长发散落着, 昨晚未消的印子镌在细白的皮肤上,分外惹眼。
  “小九,”蔺怀钦走到离他很近的地方蹲下, 急忙从怀里翻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粒药丸,“快吃下去。”
  这是秦砚冰给他们备下的临时解药,但只能略微压制, 稍作缓解。
  影九泡了太久,浑身僵硬到麻木, 只好用嘴唇抵住蔺怀钦的掌心,囫囵地吞了下去。
  他面上愈发羞愧, “……让主上担心,属下有罪。”
  “别说傻话, ”蔺怀钦半身都泡在了冰水里, 长臂揽在他的腰间试图带他上岸,“池水太寒, 先上来。”
  影九冷得打颤,嘴唇苍白到发紫,但只要稍微离开冰池,浑身的经络就鼓胀到通红,泛起滚烫的热度,烧的他呼吸急促, 满头大汗。
  极端的一冷一热,让影九宛若置身炼狱,眼前一片模糊,一头朝冰水里栽去。
  蔺怀钦毫不犹豫地跳进冰池里,托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主上!”影九大骇,顾不上影卫不得触碰主上的规矩,只想把他往岸上推,“不可、寒水伤身、主上不可!”
  还在飘雪的严冬,池水冰得刺骨。蔺怀钦克制着寒颤,双臂圈住了惊慌失措的影卫,“不要紧,我陪小九。”
  影九被毒折磨的手脚绵软,浑身无力,根本推不动蔺怀钦,急得鼻头一片红,“是属下这段时间懒惰怠慢,没有练功才有的惩罚,本就是属下该受的,主上,主上求您……”
  影九声音哀切,几乎落泪。
  怜惜与痛恨交织成尖锐的冰凌,刺的蔺怀钦心口抽搐,眼底发红。
  影九到现在不知道“同辉”是毒,到现在都认为“同辉”是原主赐给他们提升功力的奖赏。
  懊悔与自责让蔺怀钦的指节攥紧到几乎变形,咬得太紧的后槽牙泛起铁锈味。
  他将影九钳制在自己怀里,抬着已经僵硬的手臂一下下地拍着他的后背,连声音都好似被冻住,沉郁又失态,“小九再忍忍,吃了药,一会儿就会好一些。不管是奖励还是惩罚,我都陪着你。”
  相贴的身躯泛起难以忍受的热度,疼的仿佛要掉下一块皮肉,但影九将所有的声音都扼杀在喉咙里,疼的浑身发颤,也要汲取蔺怀钦的温度。
  直到天边开始泛起朦胧的晨雾,影九身上不正常的热度才降了下来,攥着蔺怀钦的衣角昏过去,意识模糊。
  已经僵硬到麻木的身体无法直立行走,蔺怀钦狼狈地挪到池边,将影九放在自己背上,一点点地,向住处爬去。
  不受控制的身体使不上力,饶是看见了山路上尖锐的碎石,蔺怀钦也没办法避开,全凭一腔意志,苦苦支撑。
  值夜的影七看到蔺怀钦的模样,吓得从屋顶上滚下来,一下就跪在了他面前。
  蔺怀钦眼眶发青,浑身都挂着冰凌和血迹,许久才从僵化的唇齿间挤出一句话,“先把小九送进去,他发烧了。”
  影七扶着影九,胆战心惊地看着蔺怀钦手上膝上的鲜红,“主上,属下给您拿点药吧?”
  蔺怀钦轻轻地舒着气,收回在影九身上怜惜无比的目光,道:“我没事,先带他进去,给他换套衣服,喝点温水。”
  残雪将融,新阳破晓。
  影七安置好影九后,只看到了蔺怀钦摇摇欲坠的,离开的身影。
  蔺怀钦叩开秦砚冰房门时,两个面色蜡黄的药人跪在屋内,像腐朽的老树一样,沉默死寂,地上放着两碗被饮尽的药碗。
  “少宗主吧,”几乎把自己埋在药草堆里的秦砚冰头都不抬就招呼他过去,“‘同辉’的解药基本上配好了,就差一味桑杞子。但桑杞子三年才开花结果,至少还需两年才是花期。现在我只能配药,看看能不能配出与它相同作用的药。”
  “多谢。”
  过于沙哑低沉的声音让秦砚冰疑惑地抬起了头,他惊呼了一声,“你这是怎么弄的!”
  麻木与僵硬褪去之后,身体的每一处开始发热疼痛,眼前也开始模糊眩晕。
  蔺怀钦不动声色地喘了口气,单手撑着那张宽大的黄花梨药桌,整个人狼狈又阴郁,“小九昨晚突然毒发了,在冰池里泡了三个时辰,现在昏迷发热,能麻烦秦公子给他开些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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