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曹谕抬起头来,已经满面泪痕:“臣自幼,便知道身份难堪。
“想用金榜题名换一方广阔天地时,嫡长兄又已经占尽风光。
“勉强步入仕途,也不过一个芝麻小官。
“若不是王爷提携,下臣哪来的如今逍遥自在?
“臣不想揽总,也不想留在江南,臣想辞官,追随王爷!”
说完,低头擦泪。
北静王看了廖长史一眼。
廖长史笑了笑,伸手踢他:“王爷给差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竟还挑拣?
“怎么?看上我这长史之位了?那也得等王爷派了我其他差事,你才能来坐呢!”
曹谕忙道“非也”,想了一会儿,又嘟囔:“我领王爷的差。
“回京去难免被家里聒噪,我这脾气,三五句就要吵个天翻地覆。
“到时候反而不能踏实给王爷办差。
“我还是留在江南吧。”
三个人一路低声商议着后一件事,从从容容回程。
也不曾去苏州知府衙门,也不曾往林氏老宅问罪,北静王径直回了自己的大船。
就在他上船宣布自己将直接回扬州时,却跳出来了另一个兴奋的声音:
“就是!我先前就想说了!做什么要来苏州?直接在扬州等着不就行了?
“那贱……林郡主但凡要回京,不论水路陆路,必经扬州!
“王爷只要在扬州等着她自投罗网便是!”
曹谕和廖长史同时脸色一冷,转头看去,果然正是邴梅林。
北静王的眉骨轻轻一跳,冷冷地看向邴梅林。
只看得那厮战战兢兢地起身,噗通一声跪倒,北静王这才转开目光,看了廖长史一眼。
廖长史会意,轻轻拱手,先拽了曹谕,再拉了欧阳宝,连带着旁边一众人等,都退了出去。
门关上时,曹谕和欧阳宝,明明白白听见里头传来北静王的温和说话:
“梅林早怎么不给我出这个主意……”
曹谕便看欧阳宝。
欧阳宝哼了一声,拉了廖长史,低声告状:
“……险些就要打着王爷的旗号在姑苏城里横行了!
“昨儿晚上王爷没回来,他就自作主张,非要去林家老宅门口儿蹲了半宿。
“被人当了贼,又是抬出王爷来才脱困。只怕如今苏州知府衙门多少人正拿这个当笑话儿呢!”
廖长史和曹谕的脸色同时沉了下来。
廖长史还能做得到咬着牙不吭声,曹谕已经气得额上青筋暴起,脱口便嚷了起来:
“他到底是哪家的奸细?!这样抹黑王爷的名声!你们放开我,我要进去打死他!”
廖长史和欧阳宝慌忙一人抱了他一边胳膊,横拖竖拽,才拉走了。
屋里北静王自然也听见了,仍旧温和地看着下头跪着发抖的废物,笑道:
“怎么,你昨天是替我做了什么?”
邴梅林嗫嚅着禀报:“我见王爷一直不归,心里不踏实,便去了林氏老宅。
“我守在外头时,听见进出的人说,林郡主赶着关城门的前一刻回来的。
“我还听见说,她今儿一早就去游太湖,什么时候回来不一定。
“我本来想着,那些人说不定是胡说的。便打算一直守到今天早晨,看她是否真的会出门。
“可后半夜实在太冷了,我见没人,便搓搓手跺跺脚,谁知便被当贼抓了……”
邴梅林一边说,一边回忆昨晚那嗖嗖的冷风,不由得又打了个寒战。
北静王看着他,挑了挑眉:“那后来,林郡主究竟去没去太湖呢?”
“去了!去了的!”邴梅林忙道,“我回来之后,便托了船上留着的几位护卫。
“请他们今天一大早,开城门之前,去林府周围盯梢。
“卯时末刻,他们回来了一个告诉我说,的确走了。两辆车,四匹马。”
北静王沉吟片刻,和煦问道:“若我还想今次便把林郡主带回去,梅林可有计策教我?”
邴梅林自然不知道头一天发生了什么。
但北静王离开了一天一夜,便从意气风发变成沉稳淡然,显然是发生了一些令他无法扭转局势的事情。
眼珠儿一转,陪笑着上前,欠身低声道:“王爷何妨声东击西、以逸待劳?”
“哦?此话怎讲?”
“可令人仍旧飞马去太湖上搜寻。林郡主必然以为王爷还是昨日一样方策。
“其实呢,王爷便乔装一番,去林府外的酒楼闲坐,饮酒用饭,听曲儿听书,逍遥一日。m..
“待到傍晚,关城门前,林郡主必定回来。
“到时候,就在府外,不就可以直接请林郡主随王爷一起登船了?
“咱们这船又不归苏州管,上了船,解了缆,直接回扬州便是!
“至于家下人等,就让他们在林家老宅等着。
“王爷与林郡主成了亲,再来收拾这边,也不迟啊!”
第256章
天朝重漕运。
所以运河沿线的码头,永远都是最繁忙的。船进船出,吆三喝四,人流如梭。
不过,这三天以来,苏州码头无声无息。所有的货船都在排着队,静悄悄、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地搬着货。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飘着北静王府旗的大楼船,靠在了码头岸边。
里头的几个护卫,非常“客气”地通知了码头管事的一句:“王爷喜安静。”
可是,这样安静地上下船、出入货,实在是效率太低了!
——王爷究竟什么时候走啊?!
有人小心地跟出来买东西的护卫试探打听,却被护卫利了眼神喝问:
“窥探王爷行踪!你们想做什么?是不是想刺王杀驾!?”
来人赶紧赔笑着打躬拱手走开。
一转身,一口吐沫啐在地上,悄声地骂:“什么王八玩意儿?还刺王杀驾?戏看多了吧?
“他算哪门子的王驾?一个无职无权的异姓王,连个后代都没有,都不知道是不是太监!
“说是来平水患,追着个孤女满苏州跑,太上那八十棍子怎么没打烂了他!?”
自古以来,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北静王这条大船一堵码头,不知道让多少江鲜河鲜无法按时上岸、按时发船。
买卖人家可不管你有没有被北静王拦了路,他只管他到时间没收着货,那就要赔钱!
这一两天还能哀告一二,到了第三天,这鱼虾倒能在水里活着,可水果嫩菜怎么办?
北边的富贵人家还都翘首等着呢!
不知道多少人开始暗戳戳地骂娘,顺便把流言里的四十棍改成六十棍又改成八十棍。
再把北静王卧床躲羞一个来月,改成了伤了根本再无子嗣可能。
——那不然的话,他高高在上的一个什么王爷,他跟一个小女子这样较劲?
中间还夹着太上皇的话?
他是疯了吗?
想造反么?!
既然都不是,那就必定是那顿打把他打坏了!不然他不至于这么嚣张愚蠢!
于是,“北静王因为觊觎昭庆郡主不成,被太上皇八十棍子打得断子绝孙”的小戏文段子开始悄悄在苏州流传。
而大船之上,已经听说这个段子的人,唯有一个护卫,和他匆忙跑去禀报时碰上的曹谕。
曹谕听得脸色大变,忙拉了他悄声嘱咐:“不论如何,王爷今夜或者明晨,必定会离开苏州。
“这么难听的混账话,王爷一走,也就不攻自破了。何苦咱们这个时候报上去让王爷生气呢?
“万一王爷一怒,在苏州开了杀戒,不论是冲着谁,那这江南水患的平定之功,可就全没了!”
护卫虽然不懂,但觉得听曹先生的话指定不会错,马上点头:“是!属下必定守口如瓶!”
曹谕拍着护卫的肩膀,赞他“格局不凡”,又记了他的名字,保证日后必定举荐,然后才亲热地让他去了。
至于自己,则悠悠然看看江景,然后去寻欧阳宝聊天。
欧阳宝正在咬牙切齿地看江阴县急送来的账簿,跟上头那一堆数字较劲。
曹谕仔细瞧了几眼,便偷着乐,看看左右没人,低声调侃:
“贵卿大人,你这县里的蛀虫,比咱们船上一点儿都不少啊!”
欧阳宝忙扫视一圈儿,才翻个白眼埋怨道:“你少得意!等北王回京,江南的账有你看的!
“有本事,你到时候别找我帮忙!”
曹谕贼笑:“我告诉你,老左在淳安!到时候我不用找你,我找他就行!”
“滚!”欧阳宝恨不得在他脸上挥一拳,“不看在你长兄份儿上,你看我怎么整你!”
曹谕嘚嘚瑟瑟地嘿嘿笑着,晃着八字步,哼着小曲儿,转身走远。且去寻其他的官吏们嘘寒问暖、胡扯八道去了。
这两个,正如邴梅林所猜测的一样,正是昭明帝放在北静王身边的眼线“奸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