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这丫头是我才收了不久的,叫雪鸦。以后便贴身跟着我。姑姑连我带她一起教导便是。”
  两个教导姑姑一个姓郑一个姓敬,闻言都笑。
  敬姑姑仔细拉着雪鸦的手看了看,笑道:“是个利落丫头,极好。”
  两个侍女极有眼色,笑眯眯地往后站。
  因又看见那小黄门,笑问:“小公公贵姓?”
  “免,免贵……”小黄门都吓结巴了,苦笑着跪下磕头,
  “小的名叫雷锟,自幼被父母卖进宫换饭吃的,已经在宫里呆了十年。
  “外头的事儿,其实小的统统不懂,不求给县主帮忙,只求别添乱便是了。”
  听到这里,林黛玉微微笑了笑:“你这么聪明,有什么不能学的呢?”看一眼探春,“回头你主子自会安排你跟着人去学,好日子在后头呢!”
  说笑两句,又把太后赏的金银塞还给探春,笑着离开了清秋院。
  却没回正房,而是闲庭信步,走进了妙玉的小佛堂。
  “妙师意欲令天开眼,看向五年前姑苏,如今得偿所愿了。可喜可贺。”黛玉看她烹茶,轻声笑语。
  妙玉却手一抖,才舀起来的滚水,险些都浇在自己脚上!
  手忙脚乱地些许收拾一下,抬头看向黛玉:“此话怎讲?”
  “刚才程倩来问了。”黛玉笑一笑,且自己沏茶,自己品饮,又赞叹果然好水,然后起身,微微屈膝,斯文有礼:
  “妙师,人之相遇结交,全凭一腔真心。我待你如何,你当自知。你待我如何,我亦领情。
  “然而世事如棋局局新,妙师私事,我再不想问,如今也要说一句了:您已经借着我攀上去,可达到目的了么?
  “若已经得偿所愿,我这里原就是暂请妙师相助,妙师可回荣国府了。若还有未了之事,也请妙师往有用的人家去。
  “我这里能做的已经全做了,其他的,不想再掺和。”
  妙玉呆呆地看着。
  直到林黛玉转身出去,门上的纱帘落下,妙玉才猛醒过来!有些慌张地转头看着自己的丫头,颤声问:
  “她是,什么意思?”
  丫头心内叹息,低声道:“姑娘,您什么都不跟人家说,如今太后找上门来,人家还两眼一抹黑,当然不愿意再接着帮您。
  “林姑娘已经很厚道了。家里的事儿,您跟她说吧,她不会不管的。尤其是,您不是说,昨儿瞧见皇上是怎么待她的了么?”
  妙玉定了半天神,才忽然下定了决心,皱着眉看了丫头一眼:“自己家的事儿,能借人家的手往前走一步,却不能全丢给人家。
  “那是个什么畜生,别人不知道,咱们不知道么?这事儿我不能粘在她身上。
  “她可算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了。”
  接着便命丫头,“收拾东西,咱们仍去城西的牟尼院借住。这一回,咱们只住半年。
  “若是太上或者太后有意查咱们家的案子,自然会去寻咱们。若是他们想囫囵过去,我也死了这个报仇的心了,咱们就回乡去。”
  丫头答应着收拾了东西,趁着妙玉去跟林黛玉不冷不热地辞行,自己也去跟紫鹃等人告别。
  紫鹃深知黛玉之心,拉着丫头不让她离开:“妙姑什么性子,那种腌臜地方她哪里住得下去?
  “你快跟她说,她走不走的,上头也已经把这件事安在我们姑娘头上了!
  “她若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了,那我们姑娘可就莫名要背一口大黑锅呢!”
  丫头一听热泪便掉了下来,吸着鼻子连连点头,提着裙子飞快地跑去拦妙玉。
  谁知妙玉已经从黛玉房里出来,满面骄傲地回房去拿行李。
  丫头哭着跪下,把紫鹃的话说了:“好姑娘,事已至此,您别倔了,跟林姑娘说罢!她是个好人,她从一起头儿就已经在帮您了,您别装看不见!”
  妙玉低下头,也落了泪:“好。”
  黛玉坐在房里,听紫鹃说了丫头的情形,叹口气,又笑一笑:“妙姑自有傲骨,她不愿说,是不想连累我。”
  一会儿,妙玉进来,低着头坐下。
  黛玉看看天色,因命:“快午时了,我今儿口中有些寡,前儿太后爱喝的那个惠泉酒,弄些来。”
  又看妙玉,“妙姑陪我一盏?”
  两人对饮。
  三杯而后,妙玉微有酒意,才沉沉说起自己家事。
  “我祖上,做到过川陕总督,所以很是见过一些老物件。后来回京任职,不几年便因为思念那些东西,索性辞官。
  “先回川陕,再往洛阳、开封等地,最后才落叶归根到江南祖籍,收的东西,装满了一座院子。”
  妙玉眼神迷离,看向虚空中曾经的家,“我幼时,便是在那个院子里捉迷藏长大的。那些东西,触手可及,随手把玩……”
  愣了好一会儿,才又低头饮酒,轻声道,“后来太祖立朝,祖父乃是第一批进士,清正廉明,最后从四川提刑上致仕。
  “可父亲却说,祖父一生,得罪的人,只怕比那一院子的老物件还多。
  “果然,父亲仕途坎坷,屡试不第不说,好容易得了个芝麻绿豆的官儿,却被上司同僚,参了又参。
  “我六岁那年,父亲辞官回乡。我一家子便在那山麓之上,算是隐居起来。我连姑苏城,都没去过。
  “到我十二岁,父亲头一回带我进城,便惹了大祸。”
  第175章
  黛玉静静地看着她,默默地陪了她一杯酒。
  妙玉苦笑:“十里山塘,无数艳帜。而我从未见过,更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营生。
  “她们争花魁。我见台上的姑娘舞跳错了节拍,忍不住出声指摘。
  “我父亲被人拿刀逼在后心不敢说话,我被带上了台。懵懂之中,在大庭广众之下,尽情一舞。”
  说到这里,妙玉猛地又尽一盏酒,双手捂住脸,放声大哭起来。
  那一舞,是她一切不幸的根源。
  她舞得极美。
  在场的不少风流才子,有会诗的,有会画的。
  会诗的颂她“回风舞雪,翩若惊鸿”,会画的画她“纤手香凝,腰若杨柳”。
  只半天不到,她的名字传遍了姑苏城的大街小巷。
  十几家的老鸨都来见她父亲,探问这女儿卖不卖,什么价。
  她父亲气得当着那些人的面儿,狠狠地甩了她一个大耳光!
  “脏不脏?你踏那样的台,摸那样的琴,你脏不脏?!”
  父亲大骂她一顿,看她哭,更怒了,几乎要动棍子打她。把她关进马车,再满面铁青地推开众人,疾驰回家。
  可是,有心人早就偷偷跟到了地方。
  紧接着,就有人发现了她家那一院子的老物件。
  有人提亲,还有人做媒,最可恨的,就是还有人把她跳舞的美人图,献了上去。
  从里正到新科进士,从县令到巡察御史,没一个不来她家走一圈的。
  她父亲从婉拒到遇刺,最后无奈,只得令她身入空门。
  可即便如此,他们还不肯放过这一家子。
  六年前,有一天,苏州知府忽然大驾光临,说要跟他家“借”几样古董充充门面。
  理由是皇帝即将南巡,打前站的王爷来了,要住在知府家别院。而这王爷最爱古物,所以借过去摆摆,等皇帝和王爷走了,再还回来。
  这种情形之下,焉有再还回来之理?
  然而俗话说的,灭门的县令,抄家的府尹。父母官,哪一个百姓惹得起?
  她父亲只好装了一箱子古董给知府带走了。
  只安生了半个月,那位被当做理由的王爷便亲自来了。
  她父亲只得再装了一箱子。
  王爷却笑着问她父亲:“你打发叫花子呢?!”
  随从们摁住她父亲,王爷直接进了她家的院子,从里到外,看了个遍,啧啧称赞之后,却一件没拿,潇洒离去。
  她父亲惊喜交加,跪在那里,高呼:王爷高洁,令人敬仰!
  皇帝南巡结束,所有人都走了,这位王爷没走。
  知府又来了,说,她父亲是前朝余孽,这么多价格高昂的古董,其实是替前朝皇室保管的;单等着前朝复辟,这些东西便会重新摆进大明宫含元殿。
  她父亲立时便知道是这些东西惹了祸,马上表示,自己跟前朝无关,先父还是本朝头一科的进士,做过什么官,云云。
  知府偃旗息鼓而去。
  她父亲却知道此事未完,立即从挑拣了若干小件,悄悄埋在后山妙玉常去玩耍的隐秘地方。自己则双手高举剩下这些东西的清单,奉入知府衙门,说愿献给朝廷。
  听到此处,黛玉不由得一声长叹。
  这妙玉的父亲,真是书生气啊!
  “你也听出来了?”妙玉又哭又笑,“那位王爷站在那里,冷笑着问:献给朝廷?你的意思是说,我和知府大人若是笑纳了,便是替朝廷抢了你家产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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