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不是。都不是。”晴雯再看向黛玉,深呼吸,一字一字地沉声说道,“小蓉大爷,孝服入京,刚听说,似乎是珍大爷,自戕了。”
  贾珍,自尽了!?
  黛玉手里的书啪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探春跌坐在了椅子上,手里的笔杵在纸上,毫无知觉。
  唯有妙玉,手中笔微微一顿,抬起头来,看了二人一眼,先放下笔,令自己的丫头:“收拾了。”
  然后站起身来,吩咐道:“府里红红绿绿的东西收一收。紫鹃去荣府打听详细情形。再来个人去寻江永,让他去陶监府上告诉一声。
  “其他人都退下。”最后指着晴雯,“你近前来,把听到的信儿仔细说说。除了贾珍是怎么死的,还有金陵现在的消息,听到的全部说出来。”
  屋里呆住了的众人这才都活过来,忙忙出去办差。
  晴雯也快步走到里间,跟凑过来的黛玉、妙玉和探春仔细说道:
  “是林管家得到的消息,荣府还没有正式四处报丧。
  “只说是今儿一大早,城门刚开没半个时辰,小蓉大爷便抱着哭丧棒,戴着孝帽子,飞马进城,直奔荣府。
  “敢情珍大爷早就回去了,三月出头便到了金陵。进了祖宅,第一件事便是给先二太太和秦氏又做了一场法事,七七四十九天。
  “法事做完,给那二位轰轰烈烈入了土。珍大爷亲自守了七天的坟。到了第八天,回府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就在祠堂里,服毒了!
  “说是,没留遗书。
  “珍大奶奶听见消息便晕过去了,后面又犯了旧疾。小蓉大爷自己给珍大爷办了丧事。说是因天热,只停了九天,便落了葬。
  “如今这是一切都完了,小蓉大爷这才昼夜不停,从金陵赶了回来报丧!”
  黛玉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探春也早就擦干了泪,拧了眉:“没有珍大嫂子的手书?也没有族里人跟着?”
  “只有随身的两个小厮。”晴雯很肯定。
  黛玉忽然冷笑一声:“直奔荣府?”
  “……是啊!”晴雯莫名。
  回京报丧,不去荣府去哪?
  ——嗯?!
  被黛玉这么一问,连晴雯也觉出了问题在哪里,瞬间瞪圆了眼睛:“对啊!敬大老爷还在城外道观呢!”
  “父亲死了,他不去告诉祖父,却跑去告诉隔房的叔父们!呵呵!”黛玉冷笑,“难怪他父亲一直说他是个蠢货!”
  探春恨铁不成钢,满面怒容,一巴掌拍在案上:“这混账!”
  听了半天的妙玉慢慢悠悠地开口:“所以,这小子回京,是打秋风来了。”
  厌弃起身,哼道:“真是脏了我的耳朵!”
  叫了丫头进来拿上自己的经文笔墨,拂袖而去。
  黛玉凝神细想,忽然一挑眉:“他身上,是不是还有一个龙禁尉?”
  “先前除爵的时候,没免?”探春惊讶。
  黛玉回想半晌,摇摇头:“没听说。”
  “姐姐是担心他拿着这件事,去太极宫哭?”探春有些紧张地站了起来,“这当口,他若去了,可是找死!”
  “他父亲死了,而且,死在了秦氏入土为安之后。他一家已经为这件事付出了代价。他自己,在整件事里,可以只是个懵懂的、一无所知的、委屈可怜的,孩子。”
  黛玉冷笑一声,“所以,如果他只是满脸是泪地报丁忧呢?”
  探春张口结舌:“这样,也可以!?”
  荣国府。
  贾蓉一身孝袍,满脸灰尘,跪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去看时,父亲早已气绝多时!m..
  “我母亲当时便气吐了血,两三个大夫用药,她都不肯吃,只哭着说要去找我父亲当面文个明白。
  “还是媳妇劝了两天两夜,才罢了,只是躺着也起不来。
  “孙儿没法子,只得恭请族里的太爷们指点,磕磕巴巴地给父亲办了后事。如今,想想,父亲何等委屈!”
  贾母老泪纵横,连连摇头,伸手握拳,轻轻捶着旁边的小几子:“这个傻孩子啊!
  “我原说他回了金陵,族里有了主心骨,我在京城便放了一半的心!可谁知道他竟然会走这一步!”
  贾赦和贾政相对无言,唯叹息而已。
  还是王熙凤在旁,轻轻提醒贾母:“我听见外头说,已经有人瞧见蓉哥儿孝服入京,来家里打听金陵出什么事儿了。
  “不然,让蓉哥儿赶紧收拾收拾,各亲戚故旧那边,总要去报个丧才是。”
  贾母点头:“嗯。来人,带蓉哥儿下去洗一洗,换身衣服,去各府报丧罢。”
  鸳鸯垂眸看着地面,一字不发。
  王熙凤觉得奇怪,悄悄拉她一把,目露询问。
  鸳鸯就在她手心里,悄悄写了个“敬”字。
  王熙凤浑身一震!
  第157章
  贾蓉被带去沐浴更衣。贾赦和贾政便轻声商议后头怎么安置他。
  贾母则被王熙凤贴着耳朵提醒,顿时一皱眉,抬头看她:“不会吧?”
  “咱们都疏忽了,觉得咱们这应该是第二站。可是老祖宗想想,他若是夜来住在道观,敬大老爷会不给他梳洗?会不一起进城?
  “可他若是一早才从码头登岸,飞马而来,那他可没工夫绕一趟道观哭诉这一整套。您瞧瞧,他刚才可整说了一个时辰呢!”
  王熙凤轻声道,“孙媳总觉得,这蓉哥儿是直接来家,没去他祖父那儿!”
  贾母顿时便沉了脸:“若果然如此,可是要挨顿好打!这等大事,哪有不先报他正经爷爷的呢?”
  因命人去贾蓉沐浴处吩咐:“让蓉哥儿洗完了即刻过来!我有话问他。”
  谁知去的人转了一圈儿,惊讶地跑回来禀报:“小蓉大爷洗的极快,一刻钟前便又穿戴好了孝衣孝帽,出门去了!”
  众人一愣。
  贾母忙问:“可说去哪儿了?!”
  “说是什么,身上还有个龙禁尉的职衔,得先去报丁忧,然后要去史家、王家、薛家和林府……”
  贾母顿时气得面如金纸,一声怒喝:“这个孽障!这种情形下,竟然还想要装可怜去太上跟前骗恩宠!他当别人都是傻子吗?!快把这孽障给我找回来!”
  贾赦和贾政的脸都吓变了色,一迭声催着,贾琏立即撩袍大步跑了出去。
  一家人焦急等着。
  王熙凤也赶紧遣人先去道观告诉贾敬。
  正乱着,紫鹃来了。
  见贾母正院里一片扰攘,院子里众奴仆都屏息听着,便不进去,只让人悄悄叫了鸳鸯出来。
  鸳鸯一听是她,忙低低跟贾母说了一声,贾母迟疑片刻,微微颔首。鸳鸯快步走了出去,拉着紫鹃去了自己住着的耳房。
  “怎么乱成这样?是为珍大爷出事了吗?”紫鹃拉着她问。
  鸳鸯摇摇头,悄声把贾蓉私自出去的事儿说了。紫鹃哦了一声,笑了笑,悄声告诉她:
  “我临出府门,姑娘命人赶上来告诉我,让我跟你们说一声,若是因为这个就别担心了。
  “她已经命人悄悄去告诉陶监了,这小蓉大爷管保他到不了太上跟前!最多在部里丢个人。”
  鸳鸯立时便望天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眼圈儿一红,低声笑道:
  “不怕你笑话。我刚猜着了他必没去见敬大老爷,不然不能这样张牙舞爪地进城。
  “可我实在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哀兵之计敢往宫里用。太上是对老臣们心软,可咱们家已经除了一个爵,就说明太上心里也是恼的。
  “他这时候去哭,去诉说怎么怎么难。除了惹太上想起更多咱们家的不是来,不会有一丝好处!
  “尤其江南水患,金陵城怕是也不大好过。他倒好,刚才一脸骄傲地说,珍大爷到了金陵便给那二位做了七七四十九天法事。
  “都除爵了还这样奢侈无度,别说那秦氏没上玉牒,她便是上了,已经在京城招摇过一次,也不应该再来一回!”
  紫鹃一把捂住她的嘴,满面哭笑不得,压低了声音喝道:“你是不是疯了?!再生气也不能这么说啊!”
  鸳鸯的眼泪被她这一捂给捂掉了下来,顺势靠在她肩上,低低地哭了起来:“二姑娘婚事完了,老太太便问大老爷问什么苛待姑爷。
  “大老爷说,娘娘给二姑娘指婚,圣上竟允了,便是已经对贾府动了杀心!府里能让几个全身而退,就赶紧送走几个。
  “当天晚上,老太太心口疼了半宿!我劝了这几天也没劝得想开些。
  “本想再给老太太熬些药,便去薛家再要人参。他家竟说,药铺前些日子盘给旁人了,没有了!
  “我让人去买,谁知买回来的却是假的!又不敢告诉老太太,只得骗她说是真人参……”
  鸳鸯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手帕子狠狠堵住嘴,呜呜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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