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我私下里也找人看过,这池子挖得并不错,能聚善缘。所以还替贾芸说了几句好话。
  “三姑娘却固执得很,说规矩就是规矩,不是有好处便可以随便坏规矩的。即便有想法,不告诉她也该告诉我,得了陶监允准再动土。
  “又跟那贾芸说,以后不用他帮着整院子了。贾芸当时跪了双腿磕了头认错。我又说这样的话,我可就没面子了。
  “三姑娘这才放过了这贾芸。”
  昭明帝挑了挑眉,看陶行简:“不是说这三姑娘是庶出?这样强硬?讲规矩?”
  “不刚强些,不讲足了规矩,她一个庶出,怎么能让全荣国府都说她虽然无人不爱,却刺大扎手的?”
  陶行简叹道,“若非她是这样的人,林姐儿也不会费尽了心思把她弄去林府了。”
  昭明帝沉默着环顾了一圈儿花木,走了十几步,又问:“可知那个二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懦弱。她是庶出,姨娘早早就没了。
  “偏这嫡母还是个填房,自己在男人面前便不硬气,长子贾琏又去了二房帮忙,能磋磨拿捏的便只剩了这个庶女。
  “她乳母敢公然拿着她的首饰出去典当了去赌,掌事大丫头则是嫡母陪房的外孙女,她在房里是一句话都没人听。
  “若不是性情恬淡,又有个悍妇嫂子、和几个兄弟姐妹照拂她一二,只怕是早就被奴仆们欺负得憋屈死了!”
  陶行简一一道来,临了也叹了口气。
  昭明帝不由皱眉:“就这样的性子,还敢求赐婚朕的恩科榜眼?!”
  “榜眼本人就忠厚老实,是得找个性情温良的妻房。咱打个不合适的比方,若是把三姑娘配了榜眼,那只怕过不了三年,连上奏的折子,他都得先让三姑娘过目了!”
  陶行简手一摊,满面无辜。
  昭明帝心想怕真是如此,嘴角微翘,算是笑了一笑。
  然后便又沉默下去了。
  低着头在院子里走了许久,才站住了,看着墙上柔顺的紫藤,和路边舞舞扎扎的连翘。愣了一会儿,忽然回头:
  “她说,她得豁出去才能为自己活着,是什么意思?”
  陶行简懵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黛玉那句话是“舍了脸皮豁将出去”,心里叹息,嘴上却道:“老奴不懂。”
  昭明帝抬手指指那紫藤,道:“像这紫藤,还有薜荔、地锦等等,其实极好活。有个架子,有堵墙,他们便能攀附而上,茂密旺盛。这样的花草,都柔顺。
  “可你再看这连翘,什么迎春、蔷薇,花儿又小,单打独斗时香气又不显,所以都是拿开架势的一蓬,甚至得带上满身的刺。”
  陶行简和老侯都一脸茫然。
  昭明帝一边往前走,一边长叹一声:“连翘蔷薇就算了,让她们自己挣扎。可这紫藤,若架子倒了、墙塌了,它们可怎么办呢?”
  站住了脚,自嘲一笑:“也难怪那臭丫头心心念念想救她们。”
  转头看着陶行简:“咱们今儿还去哪儿?曲江对吗?得赶紧走了吧?”
  陶行简一愣,忙欠身:“是!回程的时候容易,夹城骑马回去就行。”
  “那也骑马过去吧。老侯去把寻江永,去曲江,朕有话问他。”昭明帝再度鼓起兴致,要去看看端午前的水边盛景。
  陶行简忙让老侯去张罗马匹。
  老侯离开,陶行简才听见昭明帝的下一句话:“回去你告诉贾妃,让她叫三个妹子进宫来玩。”
  第139章
  五月初六,贾元春从宫里捎出话来,让迎探惜三个进宫逛逛。
  荣国府顿时又惊又喜!
  贾元春进宫已近十年,除了皇家例行的有诰命的女眷入宫之外,还从来不能这样随意让家中的小妹等白身“进宫逛逛”。
  忙将探春再度叫回来,照着守孝中的规矩,穿了最浅淡的衣衫。甚至还给探春在里头穿了孝服内衬。这才让邢夫人带着三个姑娘入宫。
  谁知到了宫门口,抱琴接出来,看着邢夫人却过意不去地表示:“您怕是进不去。娘娘上禀皇后的时候,只说了三位姑娘。”
  邢夫人乐得不去沾这些事,笑容满面地连道“无妨”,然后坐着车高高兴兴地先去看望一下刚进京的兄弟一家子,看看时辰差不多了,才又到宫门口去接她姐妹三个。
  这且不提。
  三姐妹跟着抱琴走得双脚都疼了,才到了凤藻宫。
  元春一身素服,笑吟吟地招待三姐妹,拉着手寒暄了好一阵子,才问清虚观打醮之事。
  探春不做声。
  迎春看她一眼,只好自己开口:“家里因还守着二太太的孝,就都没去。遵娘娘旨意,只宝兄弟去跪了三天的香。”
  元春温和地看着她,点头表示知道了,又问:“家中这些日子可还有其他事?”
  迎春茫然表示并没有。
  惜春却接口道:“就是二哥哥去跪了香回来的第二天,张道士亲自来了咱们家,说是给巧姐儿换寄名符。接着琏二嫂子便找了借口,带我们走了。
  “等我们走后,张道士好似在老太太那儿待了挺长时间的。我回园子的时候,才在路口上遥遥看见琏二哥哥引着他出去。
  “晚上我就听人说,张道士非说二哥哥需要念七七四十九天的什么什么咒。要不去清虚观念,要不去城外我爹那儿念。”
  元春瞳孔微缩,忙问:“宝玉去了吗?去哪儿了?”
  “二哥哥选了我爹那儿。因娘娘要见我们,二哥哥就说,明儿再走。等晚上我们回去,看看娘娘还有没有什么示下。”惜春说得清清楚楚。
  迎春却一脸惊愕,不禁问道:“我如何不知道?”
  “说这话的时候,大太太刚好叫了二姐姐出去。等你回来时,琏二嫂子又叫了我去试衣裳。恰好错开。
  “结果我就忘了跟二姐姐说一声。是我不对。”惜春忙起身解释,甚至还给迎春行了半礼。
  迎春登时满面通红地站起来避让,双手乱摆:“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惊讶而已。没事没事!”
  元春看着她二人的样子,不禁莞尔,拉了两个人都坐下,笑道:“你们这样友爱,长姐看着高兴。”
  迎春和惜春便都红着脸笑:“都是大姐姐珠玉在前。”
  元春轻笑起来,却带着一丝嘲讽,然后摇摇头,又轻声细语地问她们:“听说三妹妹去年跟着大嫂、薛大妹妹一起管了一阵子家,算是学了。
  “你们呢?有人教你们家务么?”
  迎春忙道:“有有有!自从三妹妹管过了,大太太就说那我也该学了。再处置大房事务的时候,便叫我在旁边学着。
  “这阵子二嫂子开始处置族务了,大太太也让我去跟着学呢。”
  惜春睁圆了眼睛:“那我怎么没有!?”
  元春不由偷笑。
  迎春看着惜春,带着一丝紧张,脸上也红了起来,却还强撑着细细解释:
  “前儿太太说,等满了二太太的孝,我都十七了。那时候必要赶紧相看,怕是没工夫教我处置家事。所以最近让我多学一些。
  “你不同。你才十三。等金陵那边安顿好了,说不准你哥哥嫂子还要接你过去。你要学的,说不准是金陵的规矩。
  “金陵的规矩,唯有老太太最懂。所以大太太说了,说不准老太太会亲自教你。当然也说不准你会回金陵再学。
  “大太太还说,若是老太太要给你在京城寻人家,那等我的事儿完了,她就跟老太太把你要去大房。她手把手地慢慢教,一定把你都教会了!”
  元春和惜春都被她一串子“说不准”给逗笑了。
  直到听见最后一句话,惜春的眼眶顿时一湿,吸了吸鼻子,用力点头:“我回去就去给大太太磕头!”
  “不用不用!”迎春又吓得双手乱摆,“其实这些话大太太都不让我现在就告诉你。
  “不是娘娘问,我肯定也不提的。你如今回去说了,我都怕大太太怪我呢!”
  “你这么好的姐姐,大太太怎么会怪你?”元春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一抬头,瞧见抱琴端了茶点站在那里,因笑道,“外头园子里有一片牡丹是少见的,你们俩出去瞧瞧。我跟三妹妹说说二房的事儿。”
  元春这样磊落地说是二房事宜,两个人忙起身行礼,跟着抱琴去了偏殿。
  屋里只剩一对同父异母的亲姐妹。
  “三妹妹,我最近,很难。”元春往后一靠,腰也塌了,肩也歪了,满面疲惫。
  探春静静地看着她,不做声。
  元春苦笑一笑,低声道:“四王八公十二侯,送进来了好几个,皇上只留下了一个我。
  “所以这些年,其实我过得还行。大家在宫里的人脉,都会给我用。
  “可最近,不是了。
  “自从北静王在太上那里招了一顿毒打,原本我每次都能‘意外’避开的皇后娘娘的刁难,就再也避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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