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林黛玉表情无辜:“我若不处断,二舅舅,你就眼看着珍大哥哥当众亲手勒杀民女了!这可是斩刑!而且,各位舅舅、表兄、表弟,也逃不掉袖手旁观的帮凶罪名啊!”
“何至于此!”贾政不以为然地一拂袖。
林黛玉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呵呵一笑,直直问到他脸上:“难不成,舅舅认为,应该我这个完完全全的局外人,林氏女,替你们遮掩此事不成?”
众人一呆。
贾蓉更是脱口而出:“难道不该如此么?”
林黛玉似笑非笑地看向贾蓉:“好蓉哥儿,好冢孙!真不愧是你爹的好儿子,贾氏一族的未来好族长!”
便再无耻,面对林黛玉这等仙子一般的人物时,贾蓉也不由得有些尴尬,不自在地别开了脸。
“朝廷的世袭一等将军,工部员外郎,三品爵威烈将军——我记得琏二哥哥身上还捐着一个同知。
“我只是想知道,你们这样济济一堂、官威爵显的男子汉大丈夫们,是怎样这般顺理成章的,就把这一个逼死民女的罪责,推在了我一个与此事并无半点关联、且尚未出阁、还是你贾家骨肉血亲的,一十四岁弱女子身上的?”
林黛玉的目光好奇地从贾赦脸上开始,一个一个地看下去,让过瑟缩的贾环和年幼的贾琮,直到贾蓉脸上,忽然绽开一个春花般的笑容:
“想必,你们并不曾把我当骨肉血亲,也不曾认为我只是一个未出阁的弱女子,更不觉得这样在别人家闹出人命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对否?”
“什么别人?你是谁?我是谁?我是你舅舅!”贾政不耐烦地一拍桌子,“你绕来绕去,义正词严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舅舅?我做晚辈的在自己家里宴请你,你不帮我遮风挡雨,反而要让我来替你们顶缸杀人罪名?这是做舅舅的人做得出来的事?这个道理,我可是从未听过。”
林黛玉挺直了后背,声音也渐大,目光看向江永,“江管事,你在陶府多年,你来告诉我,这亲亲相隐的免罚,最远到哪儿?我这种的,若替这么多人瞒了,日后翻出来,会如何呢?”
在陶府多年!?
贾家众男子全都身子一抖!
所以,自己等人所作所为、所说所见,都已经落在此人眼里!但凡他往陶监府上走上一趟,那贾家的隐秘,岂不是……!?!?
反应最快的贾蓉,只一转念,再看向江永的目光已经露出了一股阴狠的杀意!
江永一本正经地拱手欠身:“回主子的话,小人不知。”
众人肩膀一松。
此人倒也识趣!
“不过陶监送来我们十几个,里头有两个是精通律法的。
“一个小人带去总号了,让他看着些,下次再有钱槐那样的人来,也好算算该陪多少银子、罚多少板子、扛几天大枷。
“还有一个在府里。他今儿就在席上帮忙,小人一会儿找他问问就行。
“不过,您姓林,这诸位姓贾。何况如今分府而居,不过亲戚往来。无论如何,也够不上亲亲相隐的免罪条例吧?
“小人琢磨着,若事情掀出来,您挨顿打都是轻的,只怕是要流放。”
众人看向江永的目光,越来越不善。贾政看着他尤其恼怒,接着他的话便喊道:
“前朝才有亲亲相隐的律令,我朝虽也囫囵写下这话,但圣旨却从未放过那些……”
“原来舅舅也知道我朝根本不讲究什么亲亲相隐!”黛玉高声截断了他的话,“所以,舅舅也知道,万一事发,我无由辩解、无路可逃。
“您却依旧执意要拿着我的前程未来乃至性命,去换珍大哥哥这一痛快,是也不是?!”
贾政被她问得张口结舌!
即便是隐约确有此意,可被自己的亲外甥女这样当众质问,贾政不由恼羞成怒:“你从哪里学来的这般胡搅蛮缠、牙尖嘴利?”
“晚辈自六岁起便在府上寄居,一直到父亲亡故才大梦初醒。这一身本事,自然是在舅舅舅母跟前学会的!”
林黛玉的笑容收起,再无半点温软可言!
第99章
甥舅两个吵到翻脸,作为主要肇因,贾珍再也装不下去痴傻,只得有气无力“回神”过来,对着林黛玉摆了摆手:
“我又不曾真的要杀人,不过一时气愤,出手重了些。二老爷相信我不会做犯法的事,才没有出声阻止而已。
“妹妹既然蒙二老爷养育那么多年,当存一份孝敬之心,委实不必在这种诛心之论上,如此咄咄逼人。”
几句话连消带打,竟然瞬间便抹煞了黛玉营造出的肃杀气氛,众人竟全都面露赞同地看向黛玉。
连江永都面带惊奇上下打量贾珍,满脸写着“刮目相看”四个字。
唯有林黛玉,微微笑了笑,看着坐在地上的贾珍,亲切地问:“珍大哥哥,不装傻了?那就说说吧,人家手里的那张纸是怎么回事?”
贾珍怔住,一脸迷茫。
“我和我亲舅舅的事儿,我们再怎么吵,都不与你相干。你有拿着我舅舅给我扣黑锅的,不如先把这个姑娘的事儿撕攞干净!
“毕竟,我听管家说了,她是当着街上的百姓,举着‘宁国府还我公道’的白布,砸进我林府的门来的。
“而且,听说她还当着刚才你们一处吃酒看戏的众人,也就是北静王府的长史、齐国公的次孙、定城侯的公子、神武将军家的独子、薛家的大公子,哦,还有那一戏台的戏子——
“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嚷出来了!珍大哥哥,那些事情,我不用重复了吧?委实太脏,我也说不出口。
“所以我就问您一句,您认不认?”
贾珍坐在地上,仰头看着林黛玉。只见她嘴角含笑,双手扶膝,竟还向自己微微歪了头欠了身子,就仿佛怕听不清自己回话一般!
这一副饶有兴趣、镇定自若的样子,连半分羞涩脸红都不见,绝然不是第一次听说这等事的十四岁少女的模样!
如此一想,贾珍心里忽然踏实了许多,眯起了眼,甚至还笑了笑:“林姑娘,我若不认,你能把我怎么样?”
林黛玉一看他的表情,便知道自己太过兴奋露了馅儿,也跟着笑了笑,放松地往椅子深处坐了坐:
“我做什么要把你怎么样?我自是站在你这边!”
顿一顿,朝早已被晴雯一针扎醒的尤三姐抬了抬下巴,“只是此女太过可恶,竟然诬陷朝廷勋爵、三品将军!这还了得?我必要送她去官府!并禀报陶监,上达天听!
“一个小小的庄头之女,竟敢以自己的性命名节做赌,陷害百年世家!她究竟凭的是什么?必是背后有人指使!三木之下,管教她吐露实情!”
黛玉朝着贾珍莞尔一笑:“到时候,把他们这一伙人一网打尽!也好还珍大哥哥一个清白!也还我这林宅一个干净!”
“你想报官?”贾珍目露凶光,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
林黛玉丝毫不怯,直视着他挑眉问道:“不然呢?她是良籍,我不报官,如何惩治她这‘恶意诬陷’?
“你难道还能强行禁锢、打杀了她不成?那岂不是坐实了她‘诬告’你的款项?”
贾珍站直了身子,冷冷地睥睨黛玉,半晌,咬着牙问了一句出来:“你想要什么?”
黛玉笑了笑,低头问尤三姐:“你想要什么?”
尤三姐听着他们唇枪舌剑,早已呆住。她无比敬佩地看着林黛玉,在晴雯怀里坐直了起来,清了清有些哑的嗓门:
“我要他从此以后再不许骚扰我和我二姐姐!我们只想平淡安然地度过余生,再不愿……”
尤三姐鄙夷地看向贾府众男子,“与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有一分一毫的牵扯!”
“你只要这个?”贾政惊讶地看着尤三姐,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尤三姐嗤笑一声,习惯性地朝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唯有贾大人这种钻在钱眼儿里的官儿,才觉得穷人们讨公道,都是为了讹钱!”
一句话说得贾政面红耳赤,只得甩袖子表示愤怒:“有辱斯文!”
林黛玉淡淡地瞟了他一眼,看向尤三姐:“还有吗?”
“只求互不相扰!别无所求!”尤三姐举手发誓!
黛玉笑着看向满面呆滞的贾珍:“珍大哥哥也没想到吧?人家只是不想再跟你来往了,却使出了这样决绝的手段。你看看,你早些放了人家走,多好!”
贾珍颓然,整个人都丧败了下去一般,双手低垂、头也抬不起,半晌,才点了一下头。
黛玉下座,含笑扶了尤三姐起身,伸手抽走了她手上一直捏着的那张贾珍的供状,折了放入自己袖中:
“珍大爷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何况还有满府的长辈平辈们做旁证,他不会食言的。你走吧。以后你们姐妹,多多保重。”
这件事,真的,就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