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这边烧得浑身滚烫、几近昏迷的宝玉在梦中还在呢喃:“袭人……袭人……我冷……”
麝月呆呆地跪在地上,回头看看宝玉,再偏头看看门外迤逦走远的众人,忽然悲从中来,捂着脸,呜呜地痛哭起来。
怡红院七个大丫头,一碗茶赶走了茜雪,林姑娘买走了晴雯,如今“女儿痨”送走了袭人,再因为欺压下人把秋纹碧痕也赶走了,竟只剩自己和檀云两个了!
宝二爷身边,何时这样冷清破落过?!
怡红院大清洗的消息是鸳鸯亲自带给林黛玉的,中间还夹着贾母传过来的话:“让你受委屈了。她们胡来,你不要放在心上。日后不会了。”
竟这样冷淡敷衍么?
林黛玉惊讶于贾母的态度,忍不住直言相问:“老太太还好么?”
鸳鸯叹口气:“怎么好得了?回去就躺下了,翻了上回的药方出来。我让琥珀赶紧到薛家再要些人参去了。
“若不是一年没见姑娘,我就不来了。前儿姑娘让琥珀给我带的话,我都记住了。
“家里这些事情,实在是不像话。可是此事二奶奶实在管不了,也只有老太太一个人苦苦撑着,这回连不舒服都不敢声张。
“我也不放心,我先回去了。”
鸳鸯连坐都不肯多坐,说完了便要走。
林黛玉斟酌再三,叫住了鸳鸯,摆手令紫鹃等人都退下,拉了她的手,低声诚恳说道:
“我这脾性,一万年跟太太也处不来,若留下,家里必定鸡飞狗跳。毕竟我有陶监和陛下撑腰,又有孟姑姑在身边,已非当年弱势孤女。
“可薛大姑娘不同。她若是没有青云直上的机会,荣国府就是她最好的选择。太太和她终究是血亲,她们自己相处起来会有分寸。
“老太太只是想让宝玉的日子过得好,唯有薛大姑娘嫁进来,太太才不会乱来,宝玉的日子才会真的好过。
“你细想想我这话,委婉地说给老太太听听。让她老人家不要钻牛角尖,反倒伤了自己的心。”
“林姑娘,老太太那里,其实宝二爷娶谁,她老人家只要宝二奶奶人好,是一概不在意的。
“可是你怎么办?你一个人,除了长长久久地在咱们家,你到谁家能过得这样自在?
“有钱了又怎么样呢?多的是为了媳妇的嫁妆谋财害命的人家!你一旦出了这个门儿,老太太可就再也使不上劲儿了啊!
“她老人家急的是这个!府里的其他人,不过面子情儿,老太太早就看透了!不为了您的将来归宿,老太太才懒得操这个心!”
鸳鸯看着林黛玉,也冒出一声微带怨气的冷哼,然后告辞,快步走了。
而林黛玉紧皱了七八天的眉心,竟在这一声无礼的冷哼之后,轻轻舒展开了。
得!又被骗回去了!
孟姑姑在旁边气得翻白眼,抱着胳膊怒其不争。
第51章
宝玉这一次旧疾未愈,又添新病,养息起来格外费力。
再加上乍乍的没了袭人这个最熟悉贴心的丫头,屋里再换了大批生面孔,麝月也忙得常常看不见人,胆小的宝玉越发胆战心惊,天天得空便拉着认识的大小丫头们问:
“是老爷吩咐的么?太太究竟想把你们怎么样?老太太必不会这样对我,你们说实话到底是谁要害我?是不是来旺家的她们几个?”
丫头们都哭笑不得,只得耐着性子安慰他。这其中,倒是蕙香比旁人又更多了细致,常常给他送别的消息:
“太太也病了,来旺家的天天带着彩云彩霞、金钏儿玉钏儿姐姐们伺候,没空算计咱们!”
“老太太查着了当年替赵家塞纸人做法魇镇的那个坠儿,跟二位姐姐有仇,跟另外两个小丫头亲近,所以才一概都撵出去,怕日后给二爷做祸。”
“史大姑娘来了,听说袭人姐姐因为病了被挪出去,求了老太太,把袭人接去史家的庄子上养病了。还说等病好了再让她进来服侍二爷呢!”
“林姑娘院子里仍跟以前一样,没人进没人出的。家里正往宫里递信儿,问先林姑老爷的禫祭该怎么办。听说娘娘一直没给回信,二奶奶猜着,大约这回还得请圣旨呢。”
“老爷刚知道了咱们院子的事儿,竟没发火,只说老太太办得极好。如今传令过来,让二爷好好养病。等好了,就给二爷和林姑娘办亲事。”
一听自己父亲竟不打算追究自己什么,还要给自己娶林妹妹为妻,宝玉的病顿时好了泰半!
当天晚上,宝玉便交代麝月,给蕙香改了名字叫四儿,笑说:“她在家中行四,又长得水秀。若是提拔起来做细活,怕太出风头了,改个名儿罢。不是常说,粗名好养活么?”m..
麝月会意,叫了四儿过来打量,却发现这丫头跟晴雯有三分相似,便笑了笑,点头道:“如此,明儿开始跟着我罢。”
又过了半个月,便将四儿的月钱提到了一等大丫头,跟麝月并肩了。再过了半个月,梨香院厨娘柳嫂子的女儿柳五儿进了怡红院为婢。这是后话。
这边贾政对于后宅的动荡无动于衷,他只知道,经过这次喧闹,宝玉的后院被清理得干净了不少,而自己那个目光短浅的妻子,也被母亲使出手段,压制得暂时不敢作妖了。
这就行了!
平平安安地熬过林黛玉除服,然后把她和宝玉的婚事办完,自家的银库里就能接着充盈二十年!
只要不让自己为了这些俗务费心,那什么手段,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正在他怡然自得地在家生子里,开始挑挑拣拣给宝玉物色成亲前的通房丫头时,人来报:“殿中监微服来了。”
贾政一惊,忙迎了出去。
忙碌了半个多月的陶行简终于出现,瘦了一圈儿,却笑眯眯的,显见得心情极好,进门便拱手:“贾郎中!”
郎中!?
自己不是员外郎么?
难道,要升了?!
贾政心里夹杂着贪婪的惊喜,脸上却做出谦逊模样:“大监记错了,下官是员外郎,不是郎中!大监请!”
“哦?是吗?那是我记错了!”陶行简惊愕,然后哈哈地笑着,亲热地隔着袖子拉住了贾政的手腕,快步走到堂上,分宾主坐下,不待下人上茶毕,便迫不及待地笑道:
“如今贾妃娘娘得盛宠于内,林家姑娘承青目于外,贾公这个员外郎,只怕是做不长喽!咱家就算是提前恭喜您高升罢了!”
“不敢不敢!”贾政连道不敢,心里却顿时翻了个个儿,腻烦上来了:哪怕说是荣公遗泽呢,怎么会特特地提了家里两个女子?!这不是明白指着自己的鼻子骂自己是废物,只能靠女子上位么?
陶行简阅人无数,一打眼便看出来贾政心思,心中耻笑,口中说得更起劲了:“昨儿好容易忙完了,皇上立马去给太上和太后请安,您猜怎么着?
“太上亲口过问,说皇上如今三旬往上,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如何后宫子嗣这般少?还特意问了妃位的几个娘娘,是否都有所出了!
“您看,妃位上如今贵妃、贤德妃、惠妃和丽妃四位齐全的,可有子嗣的唯有贵妃和丽妃二位。
“惠妃不用说了,早年间伤了身,她自己不知道,可是太上是知道的,惠妃她有不了孩子。
“那剩下的还有谁?不就唯有贤德妃娘娘一个人了?!
“皇上领了太上皇的旨意,昨晚连皇后都没去看,直接摆驾凤藻宫,宿在那里不算,今儿一早还免了早朝!”
陶行简口沫横飞地说着,还看着贾政嘿嘿地笑,“待贾妃娘娘再进一步之时,贾公莫忘了,本监是要来讨一杯水酒喝的!”
贾政早被这消息冲昏了头脑,大喜过望,站起来冲着陶行简一个长揖到地:“多谢陶监告知!”
“别谢别谢!”陶行简不客气地胡乱拉了他一把,便接着笑道,“你别看本官是穿着便服来,但其实是来说正事儿的。”
贾政吃了一吓,刚要挨上椅子的屁股忙又弹起来,躬身叉手,恭敬道:“敢问是哪位的口谕?”
“也不算口谕吧!”陶行简故意停顿了一下,待看见贾政脸色都有些发白了,才又胡乱地招手,“你坐你坐,我这话长,你坐着听!”
贾政只得陪笑着,小心翼翼地坐了个椅子边,用心听陶行简说话。
“太上有七个女儿,活下来的只有三位。这三位里头,年纪最长的一位幼时欺负陛下最多,却最得太后欢心,那便是通宜长公主。
“这位长公主有个心肝宝贝小女儿,自幼在宫里进出,知书识礼,率性天真,极为可爱,在太后面前,也最得脸。
“前儿满了十五,及笄礼上,还是太后娘娘拿了自己的簪子去给她用。就这么着,还怕人看轻她,求着太上亲口封了孝昌郡主。”
陶行简说到这里,笑嘻嘻地看向贾政。
贾政只觉得后脊背发凉,勉强扯着嘴角,询问地看向陶行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