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城隍庙施粥棚前排起长龙。
花娘裹着捡来的破棉袄,轮到她的破碗时,掌勺的婆子突然压低声音:“姑娘,这勺稠的给你。”
花娘抬头,婆子可怜地望着她的脸,似乎对她有些怜悯。
花娘受不住那目光,脸也仿佛被那目光烫到了似的低下头。
腊八的粥是她这些日子吃的最香的一碗。
她还看到,如她一般凄惨的孩子老人们,也在迫不及待地讨这一口粥喝。
花娘蹲在桥洞下,听到了旁人说话:“你可知道这城隍庙为何会突然施这腊八粥?”
花娘悄悄竖起耳朵。
“哈哈,好冷……这粥真香。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那人压低了声音:“之前皇帝都打了败仗,这次突然有个神人来为皇帝效力,皇帝本打算把他放在前锋的位置的,谁知道这不是一般人,从小兵做到指挥,又从指挥做到将军。”他伸出一个拇指,“是这个!”
“这么厉害啊。”那人呼出一口冷气:“那这胜仗打了,仗快打完了吧?”
“唉,那还得再打。”那人也叹气:“对我们来说,要么就皇帝赢,要么就魏王赢,可千万别再这样半死不活拉锯了。”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纵然皇帝和魏王谁输,人家锦衣玉食一辈子,临到头,一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逝了,也只留下史书三两句话。
而百姓呢?
流离失所,易子而食,被人践踏。
花娘听到他们说话,把耳朵凑过去,已经忍不住要问了:“你们说的神人,叫什么名号呢?”
那两个惨兮兮的流民抬头,见到了一张可怕的脸。
“天哪。”那人拍胸口:“吓到我了。”
他本来看花娘是个女人,还奇怪为何女人会在这儿,如今看到了她的脸,一切都明白了:“叫什么名字,我想想。”
过一会儿,他很高兴地说:“我想起来了,具体名号不知道,但他们好像都叫他玄将军。”
咚咚咚。
花娘低头,她的心脏又猛烈跳动起来了。
咚咚咚。
她有些急切,很有些神经质地去抓那人的手:“是阿玄吗?是他吗?”
“你干什么啊?”那人很嫌弃地撇开花娘的手臂,很不乐意地道:“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什么阿玄,我之知道今上给他名号为玄将军。”
“一定是阿玄。”花娘喃喃道。
他很厉害,也很棒。
第一次下山打仗,就能打了胜仗。
花娘泪眼蒙蒙。
她捂住自己的胸口。
明明应该为阿玄高兴的。
只不过此时,她怎么感到有些伤感呢?
第127章 发觉
开春时疫横行,流民堆里开始死人。花娘脸上溃烂的伤口招了苍蝇,反倒成了护身符——连瘟神都绕着她走。
她蹲在林里挖野菜,忽然听见土包里传来婴啼。
扒开薄土,是个面色青紫的女婴,裹着棉麻做的襁褓。
花娘摸了摸这小女婴的胸口,勉强还有起伏。
花娘寻来最后半口米汤喂进去,婴儿吮着她溃烂出血的指尖,竟咯咯笑出声。
她忽然哭了。
原来这乱世,还能有笑声。
当夜,花娘抱着女婴躲在土地庙。月光透过破瓦照在神像上,她惊觉土地爷的眉眼竟这般低垂。
仿佛看不见眼前的苦难。
流民堆里,养活自己已是不易,更何况花娘一个女子,还带着一个女婴。
花娘费尽心思。
她去讨米糊。
她去求救女婴的药。
然而,掌柜的掀帘泼出半盆药渣,褐色的汁液混着雪水溅在她膝头:“滚远点!带着这痨病鬼别处死去!”
没有人重视这女婴的性命。
就仿佛人们罔闻花娘的遭遇。
花娘求了两天,一无所获。
还是和她一起讨食的乞丐冷眼看着她说:“你连自己都救不了,你还想救别人?”
花娘怔住了。
女婴的身体日渐冰冷。
哪怕花娘费尽心思,也明白,她是救不了她了。
她带女婴回到庙里。
“再撑撑。"花娘无意识地泪流满面。
她虽然不知道女婴撑下去有什么好的结果,却还是习惯性地低喃这句让人充满希望的话:“再撑撑,说不定春天就来了呢?”
这个冬天女婴没有撑过去,也同样带走了很多人的性命。
流民数量锐减。
而城头小将,数着流民日渐减少的数量,则松了一口气。
本来庇护花娘的运气也似乎到头。
或许是照顾女婴染上了风寒,也或许是饥寒交迫染上了疫病。
总之,花娘发起了高烧。
高烧让记忆沸腾。花娘恍惚看见那时的阿玄走进青楼,认真地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又恍惚记得他轻飘飘带她离开。
画面忽转至恶人村外的月夜,阿玄清澈的眼睛,他和她说会很快回来的声音。
最清晰的却是诀别那日。阿玄抱着她,和她说以后会来接她。
恍惚一下,花娘突然发觉,原来阿玄离开时,也是暗含悲伤。
子夜风雪骤急,破庙的蛛网簌簌落灰。花娘摸到阿玄留下的玉佩,玉佩硌着掌心。
花娘忽然笑起来,笑声又轻又凉。
她的眼睛含泪。
忽略她脸上交错的疤,还能依稀看出她的一双美目。
“要下雪了……"她望着漏风的屋顶呢喃。垂死的瞳孔里,阿玄仿佛正踏雪而来,玄色大氅扬起纷纷扬扬的槐花。
他腰间佩剑如昔,一双眼睛凉凉地望来。
花娘很想伸手去够,幻想少年俯身拥她入怀。
但这到底是幻想,她轻轻一碰,就连那凉凉的眼睛都不见了。
也好。
她本来就毁了脸,不好看了,阿玄看到她也一定认不出她。
这样也很好了。
花娘满足地阖上眼,任疫病吞噬最后一丝清明。玉佩从指间滑落,落在她沾满泥土的衣裙上。
风雪渐歇,破庙里只剩下花娘微弱的呼吸声。
一个女子,便这样轻轻地去了。
.........................
很快,阿玄的军队势如破竹,让魏王节节败退。
阿玄仿佛真是世人口中所说的神人。
他本就有不凡的武艺,又有从小的饱读诗书。
哪怕天真善良了些,但于战场上很有天赋。
皇帝很高兴,赏了很多官想让他做,但都被一一拒绝。
“我本就是山上下来的野小子呀,我做不得官的。”阿玄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想起了故人:“我答应了一个人,等这仗打完,我要和她一起,去从没去过的地方,走从没走过的路,继续帮扶天下。”
皇帝有些觉得自己的心意被辜负了,但又很欣赏阿玄这样的选择:“也好。”
战场决战到最后一刻,就连魏王也感到上天有失公允。
他红着眼睛:“你为什么帮他?不来帮我?”
魏王曾经私下想要笼络阿玄,但都失败了。
阿玄想起流离的人们,想起一路上的见闻,又想起那屠了很多人的魏王私兵,摇了摇头。
他抬起剑,倒是说了一句实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因为魏王的私心,让多少人家破人亡。
魏王瞬间红了眼睛,勃然大怒:“我偏不信,你就不存私心吗?”
阿玄提剑对抗,轻轻的一句话落在魏王耳边:“我提剑,说为了我想保护的人。”
阿玄的眼睛一瞬间柔软了,又立刻坚硬起来。
马上了。
等到战事结束,他就能去见她了。
阿玄的银甲映着烽火,剑锋所指处,魏王的玄旗如秋叶纷落。
他记得自己挥出的每一道剑,记得自己斩杀过的每一个人。
“放火油!"阿玄挥剑斩断吊桥铁索。魏王囤在峡谷的粮草轰然炸裂。
暴雨倾盆,阿玄的剑刺穿魏王心口。
魏王不可置信的眼神如同一把剑,刺入阿玄眼睛里。
魏王摸了一把自己唇边溢出的血,呕着血沫大笑:“哈哈哈,没想到,我也有今天。”
继而,他狠毒地诅咒阿玄:“你以为你就赢了吗?我咒你无妻无子,悔恨一生,孤独终老。”
随着魏王的话落,他的头颅被旁人割掉。
阿玄身边的私兵眼神闪闪地盯着手中的头颅,献宝一般地献给阿玄:“玄大将军。”
陛下说过,只要取敌首,可赏赐黄金万两,赐加官进爵。
明明是大获全胜的一刻,阿玄却觉得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
他有一股冲到张将军面前的冲动,想要确认花娘是否完好。
但是此刻的情况让他很快回了神。
他按了按自己当初胸口,有些奇怪地对自己说:“花娘在张将军那里,又有什么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