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这都是早就精心准备好的好花和点心。
是任何卑贱之人,穷尽一生,也不可能得到的。
玄烨对于刚刚一群人喊自己皇上感到片刻的惊诧。
虽然他曾想过自己的身份不同寻常,却没想过自己会是那无数人仰头,碰都碰不到的天子。
那也是他不曾设想过的。
在失去的记忆里,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周围的环境又是如何,他接触到的又是怎样的勾心斗角。
如今单纯而又朴素的他一无所知,甚至在某一刻,他觉得难以接受。
副将和他说的那些,将他塑造得过于圆,过于满,甚至于他都难以想象他曾经是这么一个人。
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的确是,他和过去是割裂开的,完全不同的两个个体。
所有的心酸和心计,丝毫没有在现在的他心中留下多少波澜。
副将说他年少就聪慧自持,手段高超,能从权臣手里夺下权柄,说他在亲政之后,励精图治,天下太平。
所有的一切她都没有印象,都像隔着一层薄薄的雾,他看不清,摸不透,唯独只有此刻的自己是真实的。
良久,他说道:“不,我不是皇帝。”
他念了两遍,似乎在坚定自己的思想,在第四遍的时候,他抓住了于桑之的手,那手又冰又凉,却是真实的,他能知道这支手的每一寸骨节在哪里,能清楚知道每个指甲的长度和弧度,甚至能知道,在哪个地方用哪个力道能留下一道浅显的红痕。
唯独这是真实的,如同他清晰记得的他自己。
他抬头,像是在说给于桑之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我是玄烨,我不是皇帝。”
玄烨飘然一生,哪怕没有无上的权柄,却能说爱就爱,说走就走。
而皇帝却囚于宫中,表面风光无限,却是很难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一想到这里,他便掀开睫毛看于桑之。
那个让他一霎时心动的人,此时正悄无声息地看他,黝黑的眼珠子含着寒潭,似乎能看到每一个人的心里。
似乎是知道他的纠结,她纤细柔嫩的手指在他的手掌中勾勒几下,掀起一阵瘙痒的痒意。
玄烨被她勾动,抬起头来看。
却见她凑近了他的侧脸,那白皙漂亮到一掐似乎就能淌出水来的下颌就近在咫尺。
玄烨想绷住自己的,可是他没能忍住心中的动荡和清潮,阵阵掀起的涟漪让他难以抵抗这样心动的本能。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玄烨的耳畔,让玄烨的耳朵也泛起一阵红。
如珠如玉的声音响在耳中:“那你就是玄烨,你不是其他人。”
玄烨迷迷糊糊,等到他再次从朦胧的状态里逃脱出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停下。
将军思考着终于有了自己表现的机会,兴致冲冲地冲上前来。
他兴高采烈,连副将都拉不住他。
他来到马车前,车队的正前方就是这座城里最好的一座停脚的客栈。
“皇上。”将军声如洪钟,完全没有压低声音的自觉:“到了,您请。”
窸窸窣窣的一阵声音传来,将军搓着自己的手,激动地舔舔下唇,眼睛里的光跃然。
玄烨下了马车,不登将军激动又恭敬地朝他行礼,也不等将军悄悄地偷瞧一眼皇上偷偷带回来的小美人。
就听一句话石破天惊:“你们找错人了,我不是你们的皇帝。”
第77章 准备
将军眼神发虚,胡子也翘了一下,难以置信地望向口出惊言之人。
他很不能明白,皇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怎么可能找错了呢?
这完全没有变化的面容,这样威武的气势,还有他对万岁爷的熟悉,怎么也不可能会弄错。
若不是尊卑有别,恐怕将军就要上前,捂住万岁爷的嘴,让他消停消停了。
他笑了两声,想缓解这种尴尬:“哈哈,万岁爷您说什么呢?您怎么可能不是我们的皇帝?纳兰大人和朝中众多大人都等了您许久呢,都指望着您回去。”
玄烨面色冷凝。
提到这里,将军又有了话说:“您现在记不起来没关系,到了宫里,让宫里的御医一瞧,保准您能记起来。”
想来,皇上在外,一定是受苦了。
将军有些愧疚,为自己没螚第一时间为皇上分忧解难,反而让皇上萌生出了自己不是皇帝的想法。
将军兀自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就想拉着皇上先进去:“外面风大,皇上本就身体有恙,莫要在外面吹风了吧。”
跟在他们后面的副将嘴角一抽,觉得将军这张嘴也是实在是有些多长了。
分明是关心皇上的话,却硬是给扯成了皇上脑袋抱恙。
换做是任何一个上位者,恐怕现面不改色,背后里都要给他穿小鞋。
如此想着,副将也一脚踏了进去。
着座城里的客栈别有洞天,是按照京城里最时兴风流的物件所置办的,当初为了做这城中最大的客栈生意,客栈的老板甚至亲自带领着车队运送从荒芜之海所寻到的红珊瑚,端的就是一个新奇又奢华的名头。
将军一路把皇上送到了这客栈最好的上房,这里最好的上房是一处院子规制,层层叠叠的竹叶花丛点缀其中,富丽漂亮,很有一番风气,同时,又十分清净。
将军和副将当仁不让,将这处最好的院子,留给了皇上。
而那位随着皇上一起来的女子,他们便不知怎么安排了。
只能看着那个女子,穿着毛茸茸的厚实皮裘,戴着兜帽和软趴趴的毛领,露出一个精致小巧的下巴,被万岁爷拽着手腕也一起带过来了。
一看到这客栈的物件,玄烨就记起一些朦胧的记忆。
譬如那些极带北方特色的物件,譬如那些北方常种的植物。
但是除此之外,他一旦细切地想,头脑又再次被那些尖锐的刺痛所激起防护,让他不能再深入地去想。
将军看皇上皱起了眉头,还当他是对此处的环境不满意。
“哈哈。”将军搓着手,有些许惶恐:“臣只能找到这样的客栈,委屈了皇上龙体,还望陛下恕罪。”
将军的神色和话语,都又让玄烨找到了点熟悉。
不过他并非是嫌弃此地,也并非强求奢侈,本就不是将军的错,他只能摆摆手。
不过他再一次强调:“我不一定是你们的皇帝,也许是你们找错了也未可知。”
将军一听这话,脸就再次如苦瓜一样皱起来。
当皇帝有什么不好呢?怎么会有人不想当皇帝?
若不是他不敢以下犯上,他也想穿穿龙袍呢。
将军心知这话不能说,更得烂在肚子里,转头就拉了副将躲在小角落里嘀咕:“你说,万岁爷,是不是这里碰坏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头。
副将撇他一眼,眼里明晃晃是对弱智的担忧:“不然呢?”
将军知道副将误会了,他不是说的万岁爷失忆,而是万岁爷看起来梗像是头昏脑涨被女色迷了眼,居然连皇帝都不想做了。
将军挠了挠自己的头,忽然对副将说:“还别说,这民间的女子真是清水出芙蓉,比京城里娇养的大家闺秀都来的好看,也难怪万岁爷会喜欢了。”
万岁爷喜不喜欢副将不知道,但他拉着自己主将的手,拖着他离开:“至少你不该多想。”
再漂亮,又是他们能多说多道的吗?
繁花锦簇的小院里,玄烨闭了闭眼,缓解那种因为试图冲破记忆封束而恍惚的钝痛。
那种稀奇古怪的感觉,又来了。
脑海似乎被两只手拉扯着,不断往左右开始撕裂,一旦他试图去抗拒,便撕裂得更加猛烈。
“唔。”冰凉的手贴在他的脑袋两侧,穴位一下子被抚慰了,变得镇静下来。
玄烨发出了舒服的喟叹,又舍不得离开那双手,剩下的半张脸无意识地在于桑之手上磨蹭。
本锐利冰冷的的眼睛,也因此眼角往下低了低,透露出些许委屈和可怜来。
叫人想起那些因为有主人可以依靠的大型犬,在大多数时候会张开锋利的爪牙,而在某些时候,则会收敛起身上所有锐利的地方,变得柔和而无害。
青梅捧着食物,站着的门口为两个主子守着,一眼也不敢看。
更怕谁回来突然闯进来,见到这副荒唐的场面。
玄烨下巴抵着于桑之的手掌,刀削骨刻的线条凌厉,表情却柔和得不可思议。
他慢慢地张口,因为两人的位置实在靠的太近,以至于他的吐息都喷洒在于桑之的手掌上,可等于桑之要收回手的时候,玄烨却忍不住握紧了于桑之的手,不让她缩回去,却也没有改变姿势,依旧是那副委屈又可怜的样子。
于桑之低下头看他。
这可跟以前不一样,他以前可不这样,虽然同样温和又对她相当包容,可从未在她面前露出这副可怜的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