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夜里的墙角苔石间会很滑很滑。
  路上没有灯火蜡烛,会很暗很暗。
  当然,这些都不是什么问题,最大的问题是,夜间里所有的魑魅魍魉会各种作乱。
  比如,把江遇追着到处乱爬的刀客。
  玄烨目光闪烁,想要找个借口离于桑之近一些。
  他们本该生活在一个院子里,可自从于姑娘搬来城里开了个米铺,还按照自己的喜好设计了一个二层小楼之后,玄烨再难轻易见到她。
  此刻算是很难得的温馨时光。
  他把头埋进碗里,想假装自己还没吃完,粗粗的眉头一皱,既视感很强:“我一个大男人,不怕天黑。”
  他把眼睛埋进碗里,又悄悄的默默的打量。
  他似乎在措辞一个合适的借口,来离自己心上人近一些。
  毕竟于姑娘也太招人了些。
  不论是照着于姑娘的脸,还是朝着于姑娘的身家,都很难有人不心动吧?
  玄烨自认自己不是这么肤浅的人。
  但他又确实是一见钟情。
  公平的竞争并不可耻,玄烨自认为,自己并不输给任何一个人。
  于桑之看了看玄烨的碗,里面清汤寡水,就连最后一根菜叶子都要被捞干净了。
  玄烨脚下生了根,就是不愿意走,就想再磨蹭一会儿。
  于桑之的视线逐渐从碗里偏移,移动到玄烨的脸上。
  棱角分明的脸,流畅的下巴,皱起来会让人心中胆寒的粗眉,还有那薄薄的一看就多情的嘴唇。
  察觉到于姑娘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脸上,玄烨偏了偏头,把自己好看的右脸偏向于姑娘,不着痕迹把自己脸上的缺点掩盖起来。
  光看那张脸,再看h那浑身与旁人不痛的气质,很容易和庸庸碌碌的百姓区分开来。
  “你还记得你失忆之前的事吗?”
  这句话骤然让玄烨的心里以突,敲响了警钟。
  自从他被于姑娘捡回去之后,于姑娘和他都甚少提到自己的过去。
  一方面是他自身对脑海里的印象模模糊糊,一边是他刻意逃避。
  于姑娘今天突然这么说,是想要赶他回去吗?
  玄烨并不想回去。
  他被这句话伤透了心。
  他硬邦邦地道:“不记得了。”
  生气起来的玄烨脸色阴郁,表情十分不好,配上他一贯冷冰冰的脸,更是让人心中发憷。
  换个人来,恐怕就不敢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了。
  然而于桑之却兴致勃勃。
  她当初是看脸捡了个人来玩没错。
  可是这人背后的背景,她却是一丝也不关心的。
  如今玄烨这个情况,却让她徒然升起了一点好奇心。
  她自认良心有,但不多。
  于桑之蹙着眉,细细地将这些日子的事情一一道来:“手上没有茧子,衣着富贵,服饰低调奢华,刚开始并不会种地,吃饭前要拿茶水漱口……”
  于桑之一一罗列。
  玄烨越是听,脸色就越是惨淡。
  他偷偷又瞥了于桑之一眼,生着闷气。
  等于桑之说了好一会儿,才下了定义:“家中富贵,有权有势。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玄烨脸色越冷。
  “我不清楚,我一醒来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你了。”
  玄烨表明自己的脆弱,顺带打同情牌:“我现在一点也想不起来,一想就头疼欲裂。”还得你收留我一阵子。
  后半句话玄烨没有说出来,不过通过他的示弱,已经能很好地表现出来了。
  于桑之背后有一个柔软的枕头,与旁人喜欢的硬枕不同,软绵绵的,人一躺下去,就如同陷入了云端里。
  乌黑的碎发落在白净的软枕间,对比强烈。
  白与黑的对撞,还有那微微敞开的锁骨,都让玄烨口干舌燥。
  他克制自己收回视线,忽然觉得出去吹吹冷风也不错。
  于桑之继续猜测:“也许你是一个大家族出来的,遇到了杀手截杀,躺在路边为我所救,也许有人正找着你。”
  玄烨哪里想不到这个可能?
  只是如今他的脑袋全部被于桑之给占据了。
  他又口吻坚定地说:“那都是你一面之词。”
  或许他就是个可怜巴巴的孤儿呢?
  难道她也要赶他走吗?
  玄烨委屈坏了,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凳子上,看着于桑之的冷淡视线都含着控诉。
  于桑之思索着,眉眼微微染上一点兴奋:“这里没有你的消息,我带你去京城吧?”
  听说京城才是最为繁华广泛的天地,那里汇聚着走南闯北的人。
  有从北边的胡塞里南下的胡商,也有从南边岛屿北上的海客,甚至,还有金发碧眼的神奇人种。
  从那里,也许能找到岛屿的踪迹。
  “?”玄烨眉头紧皱,不知怎么就跑到了京城这个话题。
  ……
  而京城,正处在极端的风声鹤唳之中。
  高大威严的城墙象征着这座城所拥有的地位。
  这座城里,处在最中心轴线上的,是萦绕在皇权中心两边的王公贵族,还有令人胆战心惊的皇宫。
  高大巍峨,雄伟壮丽的皇宫大门被缓缓拉开,大学士眉头紧锁,率先从里面出来。
  高高的石阶,他走的心不在焉。
  长达几个月未见万岁爷的人影,让朝堂几乎动荡。
  流言四起,混杂一些人的浑水摸鱼。
  “爷。”
  等他走过了宫门,小黄门前,家里的老仆牵来了马车。
  他正待要跨上车,却被人叫住。
  “索额图。”
  一穿着蓝色官服的男子急匆匆往这边赶来。
  索额图只一见他,就立刻皱了眉头。
  他和纳兰明珠不对付,两人常在某处争论不休,在朝堂上,也是各走各的。
  “你有什么事?”
  索额图居高临下,轻蔑地把视线往纳兰头顶上落。
  纳兰明珠并未计较他的姿态,反而有些低声道:“万岁爷还没回来。”
  “哼。”
  说起这个,索额图可就没有好脸色了。
  当初他劝诫万岁爷先把南巡放一放的时候,是纳兰在万岁爷耳边吹枕头风。
  纳兰说南边的官民远离皇城,污秽不断,万岁爷一过去,定能肃清污浊,还他一个清正的环境。
  索额图自然知道,南边的官民富得流油,定不会安分守己。
  不过虽然污浊,却也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纳兰明珠见索额图脸色不好,略缩了缩脖子。
  他与索额图不同,索额图的资历比他更老,又在万岁爷年幼的时候立下一功,这让索额图地位瞬间拔高,成了万岁爷身边的红人。
  纳兰明珠小声为自己辩解:“你也知道,我曾奉命南下治理水患。南边的百姓如何,南边的官府如何,没有比我更清楚的了。”
  淮扬地区洪水泛滥的时候,纳兰明珠曾被拉去男边治水,那时候水患较严重,纳兰一上来就开始大刀阔斧干活,为了有所成效,他得罪了不少当地的豪门富绅。
  那段时间,弹他的奏折如雪花一般飞来,落在万岁爷的桌案上头。
  虽然都被压了下来,但让纳兰明珠和南边的众人积怨更深。
  此前万岁爷说要整顿地方,他略一思索,就想要报仇,遂不留余力地劝万岁爷南下,把那群让他难受的蹄子都给剁了。
  索额图冷眼看着纳兰明珠,恨不得自己亲手把他的脑瓜子给打来看看里面是什么。
  也太过自傲了。
  都说越是聪明人,就越是傲气,索额图就不喜欢纳兰明珠这副样子,当什么都是能赌的吗?
  见他这般气愤,纳兰明珠不敢上前,生怕他当真气狠了。
  同时还留意路过有没有人,若是索额图被他气晕过去,这个黑锅他不背也得背了。
  好在,索额图并没有失态,他狠狠一甩袖子,冷冷告诉纳兰明珠:“现在已经一个月了,万岁爷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你我都是朝中重臣,也不瞒你。虽说现在还有太皇太后在上头压着,但现在其他官员已经按捺不住了。”
  他伸出一只手:“今天,光是问我万岁爷的近况之人,就有这个数。”
  纳兰后退几步,心虚地看了眼索额图。
  自从万岁爷失踪以后,他们虽然不敢大肆宣扬去找,但背地里也派出了不少人。
  为了防止天下动荡,太皇太后做主,让他们一众朝中重臣配合,把万岁爷南巡顺利回归的假象给做出来,又对外说万岁爷生了点风寒,不见众臣。
  刚开始还好,大家都当万岁爷真的生了病,往宫里殷勤送过来的药材人参是雪花一般飘进来。
  但是时日一久,就是再蠢的人也会察觉到异样。
  奏折和大事如堆叠的山丘,一层层堆积着,就放在万岁爷的案头,再过几天,就连案头也堆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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