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灼玉茫然地看向容濯。
他亦静静看着她,眉间疏离渐化为温静,但仍克制。看了她稍许他才徐步上前,唇角噙着淡淡笑意,多一分温柔,少一分冷淡。
他走到灼玉面前弯下身,不曾太热络,更不曾如寻常戏文里激动地唤她妹妹,只是温声说了一句。
“糯团子。”
这三个字含着微妙的宠溺。
他眼中笑意渐起,灼玉却半点不觉亲近,连退了几步。
曾经她做梦都希望她是王侯子女,如此就不必被当物件般挑来拣去、送来送走,更不必被王寅这样恃强凌弱的人欺凌。还可肆意地展露她的傲气,无需当一根四处摇摆的墙头草。
可不该是这样。
容濯……他不该是她的兄长。
他怎么能是她阿兄?怎么能和她流着一半相同的血。
眼前人的玉面和前世分离又重叠,每每缠绵时,这双眼喜在失控时紧盯着她,似要悉数侵占她神魂。
所以,她前世……
和同父异母的兄长成了夫妻,有了肌肤之亲,甚至怀上了孩子……
“不,这不可能!”
莫大的羞耻和震惊充斥着她因病虚弱的身体,灼玉一阵眩晕,随后身子一软,眼皮像两道厚重大门,不受她控制地轰然合上。
视野只剩最后一道缝。
失去意识之前,她看到容濯迅速伸手接住她,清冷眉眼有瞬息晃动,浮露出细微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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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国人?”
“不知情么?你亡夫乃孤之仇敌,他们带你来赵国嫁与孤,是推你入火炕,而非让你坐享荣华。”
“合谋,与孤?
“想不到还是株墙头草。”
“灼灼,看着孤。
“竟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唤么……甚好,往后只有孤能如此唤你。”
“夫妻间都会有个外人不能唤的称谓,你和他不曾?
“也是,你那前夫短命。”
一句句话声调温和,却从温雅中溢出含蓄的锋芒。
说话的是容濯,她的……
夫君。
这两个字在脑海里萦绕,灼玉仿佛回到赵国宜阳殿。
夜风拂动,罗帐摇曳,铃音阵阵,她在浮沉激荡的快意中抱紧身上的人连声叨扰:“殿下,夫君……”
他却拥得更用力,直到不能再亲近才抱着她不动,他俯下身,长指温柔拨开她濡湿的额发。
“看着我。”
他逐字逐句地道,见她羞赧闪躲,长指掰过她的脸颊让她看她,四目相对,他清濯眸光晦暗。
他们的视线在半空交缠融合。
帐外忽然传来陈媪惶恐的呼声:“殿下、翁主,你们不能这样,这是孽缘,乱了伦常啊!”
灼玉思绪懵然顿住了。
神思错乱而混沌,她不明白陈媪为何不顾礼节在她和容濯亲近时闯入,上方的人按住她。
他又抱紧了一些,他在紧密相拥中满足地轻叹,低声唤她。
唤的却是——
“王妹。”
灼玉如遭当头一棒,令人沉迷的愉悦中混入了羞耻,将她整个人撕扯成碎片,艰难地出声。
“容……别,我们不能——”
“翁主?”
有人晃了晃她肩头,另一个苍老但和蔼的声音传来。
“翁主、翁主!您只是魇着了,别怕,别怕,快快醒来。”
灼玉睁眼,从梦中惊醒。
梦中画面未散,她抚着心口,重重地吁出一口浊气,还好,还好那是梦,没有真切发生过。
随即又绝望地想起,那不是梦。
是前世已发生过的事。
怎么会这样……
灼玉懊恼地将脸埋入手掌中,庆幸容濯不在跟前,然而一抬头竟对上那双沉静深邃、略带思忖的眸子。
容濯不知何时坐在她榻边,修长手中端着个玉碗。
而她正倚在他的臂弯。
和梦中一模一样。
“啊!!”
灼玉怔然瞬息,蓦地惊叫而起。
第6章
船舱昏暗,容濯月白袍角垂落在榻边,在晨曦中流光浮动。
他依旧端坐着,手中端着个药碗,干净的袍角上溅了汤药,正淅沥沥地往下淌水。身上虽狼狈,但他并未愠怒,只微讶地看着灼玉,竟比她记忆中的那个他还平易近人。
可灼玉却是面色煞白。
“你走开……”
她扯起被子裹住自己往床榻角落缩去,像竖起利刺的刺猬,十指紧攥被角,目光戒备警惕。
她一副炸毛模样,仆妇因这僵滞氛围无措,唯有被她避之不及的人无比平静,好似她瞪的不是他一样。
他还对她颔首微笑。
笑容温煦,更衬得她像个无理取闹之人,这股不顾别人死活般的从容和前世如出一辙。
灼玉羞耻情绪中窜出一股无名火,她压住羞耻的情绪,无计可施又毫不客气地回了他一记白眼。
奈何一拳打在棉花上,容濯只是微微一笑,不曾不悦亦不曾询问缘由,仿佛她的情绪并非因他而起,他无需负责也不会放在心上。
但他捧着玉碗的手却微不可查地倾了下,虽迅速稳住,但碗中晃动的药汁昭示着他也不算太平静。
容濯看了眼碗中汤药:“怕苦么?幼时也这样。”
灼玉垂着头不理会他。
仆妇夹在中间很是窘迫,小翁主走丢时还年幼,如今兄妹生疏也在情理之中,但除了生疏,翁主似还对公子濯有着敌意怨怼。
王侯之家纷争繁多,谁知道会是因为什么缘故呢?她们仆从能做的只有打圆场,便笑道:“听傅媪说,小翁主幼时怕苦,每每喝药都要在宫里大闹一番,君上都没辙,只有公子濯有办法。方才翁主不肯喝药,公子正好路过,奴无奈之下便求助公子。”
幼时的记忆灼玉自没印象。
但容濯显然记得,他修长的手指悠然轻叩了下玉碗。
灼玉被他的动作刺到了。
仆妇提起这些,是希望她对陌生的兄长少些抵触,可于灼玉而言,着无异于又撕开一层薄纱。
每撕开一层,她就越发意识到容濯真的是她兄长。并在她幼时有过一段兄妹情深的时光。
可前世她竟和他做……
灼玉又往后退了些:“不,不是的,我不是他……”
她抵触得过于明显,容濯纵然想无视也不得不随着她的动作抬眸,他凝向王妹用力攥紧被角的手。
但他什么也没问,只稳端药碗问她碗:“不想喝?”
灼玉被他问住了。
这人一贯细心,定也能瞧出来她的抵触。他是故意将她不受控制外露的情绪归结为不想喝药。
这*和前世的他很像。
对于不熟悉、不在意的人,从不会冷眼相待,但也绝不多管。
这样的距离感反让她的羞耻淡了些,她冷静些许,沉默地接过碗,不服气地一口饮尽。
饮罢又像樽玉雕似地呆坐。
见她没有打算搭理他的意思,容濯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好好休息。”
说罢他从容起身往外走。
“果然亲兄妹的默契就是不同,公子濯一来,话都不用说翁主便喝了药,今日可多亏了公子!”仆妇一路奉承着,恭送容濯出门。
容濯只笑笑,走到门边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眼。
榻上的少女察觉他的视线,刚松懈的身子再一次紧绷了。
实在古怪。
但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容濯散漫离去。
祝安也觉出不对,道:“莫非是走失时发生了什么让小翁主误会您至今?可若能记得幼年事,翁主为何不凭着记忆寻觅家人呢?”
容濯耳边浮现妹妹梦魇时抗拒的低语,以及,将妹妹揽在怀中灌药时无端与怪梦似曾相识的一幕。
他略微怔忪。
好一会,容濯漫不经心道:“你问我,我又如何知道呢?”
祝安又请示道:“那是否要查查?当年小翁主走丢时就曾有人猜测此事乃君后阴谋,这几年王上好容易打消疑虑,小翁主回来了却如此古怪,恐会再惹王上误解。”
容濯淡淡回身:“傅媪是父王的人,她自会去查,我干涉过多反易招致误解,且消停消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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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碗药苦得让人清醒,灼玉思绪因此清明。关于前世的困惑也因她身世揭晓串成一条线。
文姜,孽缘……
她终于知道为何陈媪目光那样矛盾,又为何说那些古怪的话。
她曾疑心是陈媪自作主张送走她,但又因容濯若即若离的性子像极了薄情郎才不敢断言。
得知身世之后再度回看,更有可能是陈媪自作主张。那戴幂篱的女子也说过她的身世是她告诉陈媪的。
薛相倒台后,整个王宫戒备森严,他们只能借助陈媪的忠心把她送出宫,再趁机绑她做人质。
陈媪古板,不想赵国王室因兄妹悖'伦的流言再度陷入是非,更不想他们得知真相后痛苦,索性瞒着他们私自斩断这悖'伦的孽缘,以维护容濯和赵国王室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