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并非因为听到灼玉要献上宝物,而是他手中的长鞭被一个侍卫握住了。越过护卫身后,灼玉看到一个眉眼疏离,一袭白衣的少年公子。
她蓦然怔忪。
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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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幸重活一次,却碰到死前许愿别再相遇的那个人。
冤家路窄便是如此吧。
胸中还残存着溺亡的窒息和无力,仿佛被一双手大力积压,死前的恐惧因他的出现而攀上。
灼玉低垂着头,每一根手指头都在发颤、抵触。
她跟前的王寅迅速认出眼前的贵公子是吴王宫的贵客、赵王二子容濯,忙伏跪请安:“奴叩见公子濯!”
灼玉不想看到容濯,也随着王寅伏首跪下,头深深地垂下。
她期盼着他的出现能让王寅收敛,也期盼着他快些走。
但那片华贵袍角在她眼前停下,伴着清淡的冷香。
“抬起头。”
也许是她的错觉,少年公子清越疏离声音里似有幽微的波动。
灼玉没有抬头。
她不想再见到他,她怨恨四年后冷情的他,而四年前的他与他无关,因而也没必要见面。
她迟疑时,那片月白袍角亦耐心等着,不曾有离开之意。
王寅原本听闻赵国二公子的话暗呼不妙,贵人让舞姬抬头这样的事他见多了,无外乎是瞧上了。
但这丫头若是飞黄腾达了恐会对他不利,王寅正是担忧,见她居然久久不抬头,他顺势泼脏水:“你这婢子!平日自恃美貌,嚣张跋扈,瞧不起我这个乐长就罢了,如今贵人在跟前,竟也如此狂妄自大?”
说着他又以长辈的姿态代她与容濯致歉:“公子濯莫怪,都是小的不曾管束好,您若不悦便罚——”
“住口。”
上方人打断王寅的话,清润的声音透着冷淡的锐意。
“嚣张与否,吾自有论断。”
王寅忙瑟瑟噤声。
上方的声音温和些微,又与灼玉道:“抬起头来。”
尽管不想见他,但容濯是眼下唯一能压制王寅的人。灼玉只得劝自己四年前的容濯并非她所认识那个人。
她在袖摆遮掩下的指尖狠掐手心,强作镇定地抬头。
灼玉对上一双似曾相识却又陌生的眼眸,乍一看温润沉静,却流露着不可亲近的矜冷疏离。
是她记忆之中的样子。
但比她记忆中多了些少年意气、少了些清冷神秘。
也是,他此时尚未及冠,更未经历长兄与母亲遇刺身死、父王病重、自己中毒、奸佞掌权的接连巨变,正是意气风发的年岁,王侯子弟的矜贵气度更甚于四年后,和二十二岁时那疏离又有城府的傀儡太子自然不同。
隐约的陌生让灼玉周身的抵触卸去几分,不想被容濯窥见她眼底的怨恨,她很快匆匆垂下头。
但容濯还未离去,他虽未说话,灼玉却也能察觉有一道探究的视线依旧停留在她的面上。
不该啊。
容濯绝非重色之徒,必然不是惊艳于她的容色才会如此。
难不成,他也回到了过去?
这个猜测既荒唐又让灼玉惊惧,浑身攀上鸡皮疙瘩。
“执玉!”
后方一道和煦的声音将她从这僵滞的气氛中解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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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玉抬头望去,一个十六七岁模样、文弱清秀,穿着王侯制式华服的少年急步走上前。
这人灼玉也认得。
他是吴王二子公子容顷,权贵子弟中难得的好人。曾和容濯同在庄太傅门下求学,算是同门师兄弟。
容顷诧异地望了眼前的三人。
一个跪在地上的胖奴,一个茫然又面露抵触的舞姬,还有他那素来不管闲事的同门师兄。
他忙问:“发生何事了?”
“无事。”
容濯淡淡收回视线,仿佛方才让灼玉抬头不过是一时兴起。
但他望了眼舞姬不断滴水的鬓发,又道:“偶然路过,见这舞姬被乐长按入水缸责罚,怒而掌掴乐长反击,心生好奇便上前一看。”
竟让客人看见王宫仆婢相互争斗,容顷闻言微窘,身为东道主,若不处置岂不显得吴王宫混乱无序?
容顷看向跪地的王寅,问:“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王寅连声磕头请罪:“这不安分的婢子不思练舞,还撺掇同伴偷懒,奴为了肃正风气才狠心惩治。谁料她非但不思悔改,竟还掌掴奴才!”
在侧旁听的容濯虽未说话,但略显突兀地嗤笑了一声。
容顷听出这声笑里淡淡的讥讽和微妙的偏颇,他意外于容濯这样的性情竟会偏向一个素不相识的舞姬。但他本也不相信王寅,话音骤冷:“王宫有规矩,管事者不得擅用私刑,她犯了什么错也不应按入水缸中责罚!”
说完,他又转身来问灼玉:“你又因何得罪了他?”
灼玉头垂得更低,全无打人时的凶悍,恭谨道:“我阿姊靳媱曾是王宫中的舞姬,当初阿姊得罪了王乐长,他便撺掇旁人把我阿姊送走,过后还欺压我和我义兄,对我们一众舞姬乐伶更是苛刻,常暗示我们拿钱孝敬他。我不肯,他便说我偷懒,要责罚我。”
义兄是当年捡到灼玉的人,阿姊则是抚养她的舞姬。兄妹三人虽都是卑微的仆婢,但阿姊曾颇得吴国长公子信任,因而阿姊还在时尚能庇护灼玉和义兄,阿姊被王寅陷害送走后,王寅开始肆意地欺凌灼玉。
容顷忽似想到了什么:“原来你是靳媱的妹妹。”
他温和地看向灼玉。
她生了双清澈明媚的眼眸,害怕时颇显伶俜无助。
少年看得心里微微发软。
他当场惩治了王寅,将他乐长的职责卸了。惩治过后,吴王派仆婢来请,容顷便与容濯一道离开。
容濯回身望了眼逃也似离去的舞姬,沉静眸子微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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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回到驿馆,容濯徐徐展开一副陈旧的卷轴。
卷轴上绘着个两三岁的奶娃娃,梳一对朝天羊角辫,捧着个比脸还大的饼。乖张傲然,灵动恣意。
看了卷轴须臾,他吩咐身边随从:“查查那舞姬。”
祝安也瞄了一眼卷轴:“您怀疑那舞姬是走失的小翁主?”
这也不像啊……
但小翁主走丢九年多了,模样总是是会变的。听闻亲兄妹之间也都有着超乎常人的默契,再说了,此番公子会来吴国正是因为月前安阳侯得到消息称那块玉佩出现在广陵一带。
祝安不敢怠慢,拱手道:“属下这就带人去查!”
四下无人,容濯吹灯安寝,方睡下,怪梦再一次缠上。
第3章
深夜,月光入窗,映出榻上灼玉辗转反侧的身影。
窗外蝉鸣吵人,身下床板嘎吱作响,硬得硌人,鼻尖萦绕着潮湿发霉的气息,而非清雅的冷香……
但种种不适却让灼玉越发清醒地意识到,她还活着。
她回到了十四五岁的那年。
那一年阿姊被送走,此后一直杳无音信。而义兄受吴国长公子的赏识成了主子的护卫。
也是那一年,她自幼随身的玉佩无故丢失,且在四年后离奇地出现在赵国王宫的宫人陈媪手里。
灼玉拉起衣袖,手臂上一处云纹状的疤露了出来。
幼时走丢前的事她本已忘得差不多,重生后反倒想起了一些。
依稀记得她有两位兄长,一个阿兄很黑很暴躁,总吓唬她。另一个很白很温柔,日日抱她玩耍。
手臂上的云纹烫伤是她走失那日留下的,她似乎是躲起来偷听大人说话,不留神手臂压到一旁炭炉,从此留下这特别的云纹烙印。
也因被烫得叫出了声,她被大人发现,当夜就被人弃在破船上。
水不断渗入破船,灼玉吓得大哭,直到昏厥。再次醒来,身旁坐着个身穿孝服、面皮黝黑的少年,她神智不清,拉着他喊“阿兄”。
少年没好气地告诉她,她被抛弃了,让她别再找家人。
灼玉被他带到很远的地方,成了义兄和阿姊的亲人。
概因彼时年幼承受不住太多哀痛,长大后她逐渐淡忘了幼年之事,只依稀记得自己是被抛弃的弃儿。
然而死前那幂篱女子说了,她的兄长还在寻她,陈媪也说拿着玉佩去寻安阳侯能得到善待。
或许真相并非如此。
将她们二人的话拼凑起来,灼玉猜测自己身世或许和安阳侯府有关,说不定她还是侯门贵女。
可若是这样,她的身份应当配得上容濯。他为何命陈媪送走她?
许是他不在意,想拿她这细作当诱饵引出薛党余孽。
也可能,他只是不爱她。
“混蛋!”
灼玉委屈地蹬了下床板,没听到熟悉的铃音一时竟不习惯。
那嵌着金铃的足钏是和容濯初次有肌肤之亲那夜他给她扣上的,他的笑音犹在耳畔:“太子妃这株墙头草若不缚住,恐不肯扎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