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闻斯臣站在房间外的庭院里,指间的烟燃了一支又一支,烟雾在风里被吹散,却怎么也散不去他心头那团压抑的烦闷。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曲凝。
  她哭,她痛,她崩溃,可他一句安慰都说不好,连靠近她一步,都觉得自己是错的,是罪人。
  闻斯臣望着夜色沉沉的天幕。
  难道真的……就要这样放了她?
  离婚?
  他不敢想。
  不甘心。
  可又……无可奈何,这样撕心裂肺的溃败,他真的不甘愿。
  瑞士初见时,她是那样的明媚,俏生生地坐到他对面,眼里满是光,问他愿不愿意和她结婚。
  那天的她,也不过是随口一问,带着几分玩笑,几分任性,几分逃避现实。
  可他却应了。
  霍凛和赢清风都说,一切都是他自己活该。
  曲凝二十一岁遇见他,嫁给他,给他生了孩子。
  除去他昏迷的两年,这近两年里,他明明睁着眼,却始终没能真正走进她的心里。
  如今,曲凝二十五岁,越发沉静,也越发让人无法靠近,那份柔软和热烈,在一次次绝望中被磨平了棱角。
  闻斯臣低头掐灭烟,烟蒂落入水中,发出一声极轻的“嗤”响。
  他喉结微动,心里像被什么堵着,闷得几乎喘不过气。
  或许……他真的该放了她了。
  她已经给了他太多,从二十一岁到二十五岁,青春、婚姻、孩子,甚至连眼泪都给得干净彻底。
  而他回馈的,却是猜忌、掌控、冷漠和迟来的悔意,还有她不接受的爱意。
  闻斯臣闭了闭眼,喉头泛酸。
  天,忽然落雪了。
  一片、两片,轻盈无声地落在他肩头,寒意渗入骨缝。
  庭院很静,雪一点点把地面、屋顶、雕栏、树枝染白,像是给这场无声的崩塌盖上了一层苍白的纱。
  他抬起头,望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雪,眼底浮出一种说不清的荒凉。
  不丹的冬季,到底来得更早一些,更冰一些。
  似有心灵感应般,他回头看向房间。
  落地窗前,曲凝不知何时已经醒来,静静站着,脸色苍白,在玻璃后望着这漫天飞雪。
  她仰头看天,看着雪。
  他静静地看她,看着她眼中映出的整片冬。
  两人隔着一层玻璃,隔着越来越厚的雪幕。
  第50章
  凝儿,这一切,本就不公平。
  你觉得痛苦,觉得折磨。
  可对我而言,又何尝不是一场反复的戏弄。
  你说,当年就不该去瑞士,不该遇见我,更不该在年少冲动的时候,嫁给我这样的人。
  可你有没有想过,
  如果人生真的有这么多不该,那么我们的孩子,奥利奥,是不是也就不会来到你身边?
  他那么乖,那么调皮,那么可爱,是你全部的柔软与光,他和你也成了我此生唯一能称之为幸运的馈赠。
  你说你累了,我信。
  只是你不知道,我比谁都怕,怕放你走,怕从此真的再没有你了。
  可我更怕你一直流泪,一直这样难过。
  我常以为时间还够,以为还有机会让你重新笑着看我。
  可或许,有些错,是时间也还不起的。
  我是真的爱你,凝儿。
  可如果这份爱,在你眼里只是沉重、是负担,是折磨、是无法挣脱的牢笼……
  那我是不是,真的不该再靠近你了。
  我真害怕,
  怕真的成了你心里的罪人,却没有赎罪的机会。
  又一年冬了。
  你若真铁了心要逃,
  那,也许,
  真的该忍痛放你走一次。
  雪越下越大,沉默无声地落在庭院里,也落进他眼里。
  闻斯臣站在风雪中,不知道落地窗后的曲凝此刻在想什么。
  但这场雪,大概见证了,他做出了一个多么沉重的让步。
  就这样吧。
  他想,
  短暂地,放过她一次,
  也放过自己一次。
  爱人,学会爱人,
  怕就是这么一番滋味。
  两年后。
  又是一年新春。
  书房里静得仿佛时间都被冻结,窗外烟花炸响,一簇簇光在天幕中绽放,而闻斯臣却只是坐在书桌前,沉沉望着那一纸离婚协议。
  白纸黑字,一笔一划都落在他心上,字字句句都像钉进骨里。
  窗开着,寒风裹着烟花的回音灌进来,夜色冷得像他此刻的心。
  孤寂,热闹中的冷冷清清。
  她签字那天,什么都没要。
  只留下一个条件,他需支付嬴清风那笔“尾款”。
  9个9。
  天价律师费,换来体面离婚。
  这场婚姻,她花了1元。
  嬴清风事后曾感叹:“那不是一份案子,是在拿我整个职业生涯下注。”
  天价的律师费,天价的难题,让他主动松口,在协议上签字,体面结束这段婚姻。
  赢清风当时就想,这不是在考验他的专业能力,而是在拿他的整个职业生涯当赌注。
  那时候,赢清风觉得她疯了。
  可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妥协了。
  闻斯臣盯着曲凝的签字,忽而一声冷笑,藏着怒意和懊悔,也藏着被戏耍的耻感和无奈。
  他不是傻子。
  曲凝摆明了要断得干净,可最后,还是留了这样一根针,明晃晃地扎进他骨头里。
  讽刺,又绝情。
  又一年了,
  曲凝。
  他抬起手,指腹在那两个字上轻轻摩挲。
  桌上的电话在震动,闻斯臣扫了眼,没有接,随手拿起烟,慢条斯理地点燃。
  他转过身,将双脚搭上窗台,整个人懒懒地靠进椅背,指间的烟在风中摇晃,一点火光孤独地亮着。
  外头烟花还在继续。
  热闹离他很近,却也遥不可及。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很执着,铃声一遍又一遍地响。
  闻斯臣终于伸手拿过手机,眼神淡漠地扫了一眼,指尖一滑,接通。
  “喂。”
  对面立刻传来霍凛的声音,背景带着过年特有的热闹喧哗:“斯臣,你还窝在家里?跨年啊,出来走走啊,换个气!”
  他没出声,眼前那片烟火正盛,五彩斑斓地映在落地窗上,却照不亮他眼底半分光。
  霍凛又开口:“斯臣,两年了,差不多得了。你实在不想见人,就出来赛车,老地方。”
  闻斯臣没说话,指间把玩着打火机,金属的咔哒声在空旷书房里格外清脆。
  火焰一闪一灭,像他眼底那些压抑已久的念头,明灭不定。
  他靠在椅背里,眼神仍盯着窗外那片绚烂的烟火。
  城市在欢腾,万家灯火,可他的世界静得像一座废墟。
  霍凛那头也沉默了几秒,随后声音低了些:“斯臣,你该放过自己了。”
  他垂眸,将打火机盖扣上,火焰熄灭,只剩下一点烟味缭绕不去。
  “老地方?”他淡声问,嗓音沙哑。
  “对,老地方。”
  他曾带着曲凝去夜游过一次,她明明害怕,却还是坐上了他的赛车,把自己全然交给他*。
  那时的她,完完全全信任他。
  那时的他,也以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闻斯臣低笑一声,笑意凉薄而钝重,他关上窗,转身将打火机收进口袋。
  “好,等我。”
  挂断电话,他拿起外套。
  他终究还是要去一趟。
  也许不是为了赛车。
  只是想去看一眼。
  开车在路上,街头巷尾尽是新春的红灯高挂,烟花映天,年味浓得几乎能冲淡心底的苦涩。
  可他知道,这个年,他又过不进去了。
  苏黎世。
  曲凝没想到,闻晓峰竟亲自飞来了瑞士。奥利奥每年都会回港城陪他,但这是近两年来,闻晓峰第一次踏入瑞士。
  而这两年,闻斯臣几乎每月都会来一趟。
  她始终避而不见,他从未勉强,依旧固执地维持着这份父亲的探视权。
  “爸……闻老。”曲凝脱口而出的称呼改了口。
  闻晓峰也没勉强,道:“你把嘉奥教得很不错,但是这两年,你怎么一次也没回来看我,都是让嘉奥自己回来的。”
  曲凝垂下眼,抿了抿唇。
  她当然每一次都陪着奥利奥回国,只不过,从未真正出现在他们面前罢了。
  闻晓峰看着她沉静的神色,叹了口气。
  “你怪斯臣也好,怨也罢,”他说得缓慢,“我这个做长辈的,也不替他说话。他确实有许多地方做得不对。”
  他顿了顿,终究还是问出那句藏在心底许久的话:“这两年,他一直没出现在你面前,是你不肯见他,还是……他根本没找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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