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入了七月,日子便一日日过的快起来,但是今年自从六月初时淅淅沥沥下过一场雨,天上便未落过一个雨点。
  路边的垂柳都卷曲着叶儿,人骑马走过,地上因为过于干燥,扬起的尘土久久不落地。
  一大早来到衙署,裴永昭便感觉身上蒙了层薄汗,黏腻难受。
  他的桌旁的高桌上立着冰盆架,冰盆里大块的冰上挥发出阵阵寒气。但是这点凉气与外面来势汹汹的暑气相比,根本抵消不了几分。
  “王爷,昨夜城北走水,除了张副指挥使领人灭火受伤,并无一名百姓伤亡。”吏目将昨夜城中大火之事详细禀报。
  裴永昭闻之,点点头,之前刚一上任,他便发现虽然武城兵马司兼管着火政,却并无一套系统的防火救火之法。唯一算得上抢救措施的便是城墙跟上那些陶制的大水缸。
  可如今天气炎热,许久不下雨,那缸中蓄存的水早就见底。京城人口密集,又是京畿要地,一旦发生火情,在没有高压水枪、灭火器的古代,对百姓而言将是一场重大灾难。
  他前些日子察觉后便将撰写的备火之策拿出来,并且在五城编设潜火队,进行操练,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因为刚刚推行下去,各部演练次数少,步骤还不太熟练。但是在此次火情中也效果卓然。
  往常走水,必定是要损折几名无辜百姓的性命的。
  “吩咐下去,将此法在五城各部继续进行演练。”
  “是。”
  裴永昭手中正在编纂的是京中防汛之法,但是抬头看了看窗外天上万里无云,硕大的太阳高悬,他将手中的毛笔又暂时放下。
  听底下的人说,今年春天雨水便少,入了夏更是干旱。若是继续这样干旱下去,今年怕是会缺粮。
  果然一直到八月,这雨也一直未下来。裴永昭将衙署的事暂时交代给张副指挥协理,便回府准备成亲事宜。
  裴永昭身着玄色织金喜服,头戴冠帽,他站在铜镜前,看着境中俊逸非凡的男人,眼中满是迷茫之色。
  从适应自己是男人这个事实,到适应自己这具男人身体,裴永昭抬起手,看见自己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他握紧又张开。
  明日便是他与沈云漪大婚之日,郡王府张灯结彩,早就布置上。下人们也都喜气洋洋忙碌着,反而是裴永昭这个主角,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他心中隐隐有些纠结,若是沈云漪嫁给他,日后只能独守空房,不知会不会怨恨他。
  可是如今娶她,是她一直以来的夙愿,她自己也说过,这是能暂时救她出火坑的唯一办法。
  摇了摇头,裴永昭不再去想其他。
  从来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不喜欢为未发生的事情消耗自己。
  另一头的沈家,今日也是热闹的很。
  一大早,沈云漪的婚服便不见了,再找到时上面的绣花已经被剪的面目全非。
  “姑娘,这可如何是好?”这是绛珠头一次如此慌乱,她捧着那破破烂烂的婚服,眼中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这婚服虽然对外宣称是她绣的,但其实是她家姑娘点灯熬蜡绣出来的。
  现如今明日舒郡王府上明日便来迎亲了,她们姑娘却没有婚服出嫁。
  “绛珠,不如我们现在出去去成衣铺子给姑娘买一套回来?”青黛何曾见过绛珠这样,大抵是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
  “这个时候,成衣铺子里哪里还有合适的?”
  绛珠哭丧着脸摇头,手中还捧着喜服不肯放下,脑中过着各种补救的方法。
  “不用着急。”沈云漪脸上倒是没有急色。垂眸拿起那件喜服,盯着那破烂不堪的绣花,她瞳仁里寒光闪过。如此下作愚蠢的手法,她自然知道是何人所为。但是现在争竞这些都没用,不说她手中没有证据,秦氏不会信她。就是真的证明是沈云芳下的手,只要沈云芳在秦氏跟前掉几滴泪,这件事便也就这样随意糊弄过去。她又不是没有经过。
  “去将房门关上,再去内室柜子里,将长公主送的那个箱子拿出来。”沈云漪指着内室吩咐道。
  “好”。青黛与绛珠将沈云漪口中那只箱子抬出,上面有把精巧的小铜锁,找到钥匙打开,里面整齐摆放着一整套金玉凤凰头面,头面下面放着一套红色婚服。
  整套婚服以正红色蜀锦为主料,领口、袖口和裙摆都用金线绣制云纹。婚服背面,用金线绣有一只展翅欲飞的金色凤凰。蜀锦珍贵,只有宫里贵人才能得上那么几匹,又是用金线绣制。
  摩挲着那金色绣线的凸起,沈云漪抿起唇,原本她觉得长公主赠的这套婚服过于张扬,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第43章
  八月初六这日一大早,可能是心里记挂着事的缘故,裴永昭没待下人来提醒,自己早早便醒了。起来后净面、束发、换婚服。这些都忙活完,天还只是微微亮,半透明的月牙被薄雾笼罩着。
  舒郡王府门口张灯结彩,门口不碍事的地方还支起了几座棚子。早起的百姓都掏着袖子翘着头张望,今日是舒郡王大婚的日子,按往常的惯例来说,宗室办喜事,都会支棚子派发喜饼粥品。出手阔绰的人家还会散些包着红纸的喜钱,钱不多,可能是几文铜板,但对平常百姓来说也是白得来的。
  迎亲队伍已经准备好,裴永昭接过荣盛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就算此时跨坐在马上,也能看出他身形修长挺拔。
  身上的玄色织金婚服更显得他俊逸不凡,可他握着缰绳的手却微微有些颤抖。他脸上并无变化,旁人并未察觉他的异样。
  与舒郡王府上相比,沈家的布置便简单许多。
  拦门时,自看到自己小舅子是他在围场上救下的沈书珩后,裴永昭便知道自己应该是受不了多少为难。
  这诗词歌赋上,裴永昭承认自己确实没有多少天赋,好在自己这位妻弟也没有过分为难,毕竟是大喜的日子。
  沈云漪在后院梳妆,也能断断续续听到前院的喧闹声。
  绛珠帮她将红宝石耳坠戴上,她看向镜中的自己,恍惚间好像看见了前世出嫁时的自己。那时的她满心满意以为自己嫁得良人,能护她一生一世。没想到到头来一切都是一场空,还将一条性命搭上。
  那她这次选择,是对的吗?
  她怔怔地看着铜镜中自己那好似蒙着一层迷雾的瞳仁,嫁给裴永昭是她筹谋已久的,两人也算是各取所需。好在裴永昭是个讲信用的,并没有在事成之后将两人的约定作废,而是如约娶她为舒郡王妃。
  那她是不是也应该安心做好这个郡王妃,不要再肖想其他?
  吉时已到,沈云漪由青黛和绛珠搀扶着来到正厅,与沈父沈母告别。
  见沈云漪身着嫁衣盈盈下拜,沈柏州原本严肃凌厉的一张脸鲜少见的浮现出温和模样,“郡王身份尊贵,嫁过去后你须谨言慎行,不可乖张行事。”
  “是,父亲,云漪知道。”
  沈云漪抬起头,眼眶微红,但是她内心却平静非常。对于沈父,她无法说完全的恨,也无法说一点也不恨。
  认回沈云芳后,对于沈云漪这个女儿,沈柏州待她与从前并无不同,但他毕竟是父亲,有些事情秦氏与沈云芳表面上做的干净,沈柏州自然不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遭受过什么。
  或者说,有些时候他知道了,但是为了表面上的家宅安宁,也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身为御史,若是家宅不宁,便是将明晃晃的把柄往人家手里送。
  至于秦氏这个母亲,在这短短两年的时间里已经完全被沈云芳收拢,对待自己这个曾经捧在手心里怕化了的女儿,早就感情疏淡。
  秦氏只是匆匆地,不咸不淡地交代了几句,便吩咐喜婆领她出门。
  一旁的沈云芳除了在看到沈云漪安然无恙的身着嫁衣出现时,脸色难看了一瞬。以她的心性,脸上很快便让人看不出任何异样。
  她亲亲热热的上前拉住沈云漪的手,那副依依不舍的样子,不知情的还以为是真姐妹。
  “妹妹觅得良缘,姐姐打心底里为你高兴。”沈云芳双目眯起,嘴角也扬着,但这笑在沈云漪眼中却冰冷没有温度。
  她突然笑着俯耳至沈云漪肩旁,“妹妹手段高明,能在两位王爷之间周旋且能安然独善其身。但是身为一个男人,是否真的能心无芥蒂地接受一个曾经与其他男人私相授受过的妻子呢?”她说完,笑着抬起眼,目光正好与沈云漪的目光对上。
  “多谢长姐提点。”沈云漪并未因为她的话慌乱,发怒。而是同样扬起笑,凑到沈云芳脸前,目光中带着几分挑衅“长姐年纪不小,还是多操心一下自己的婚事吧。别好高骛远,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两人说话声音都刻意压低,只能两人听到,旁边的其他人见她们俩如此,还以为是姐妹情深,在依依不舍地告别。
  “你!”
  沈云芳脸上的笑意突然凝住,她两年前落选后,秦氏也帮她相看过几家年纪相当、家世不错的儿郎,但一心想要嫁入皇室的沈云芳怎么会甘心屈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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