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是一级,标准一级。”猪贩子咕噜咕噜喝光一瓶饮料,“你年初出的那批最好的是卡线二级膘,年中这批一半多到了一级,年底肯定都能到一级。”
  李桑枝腼腆地“嗯”了一声,她叫刘竞:“烟呢?”
  刘竞进屋拿了一条烟拆开,给每个猪贩子发一包:“我就不跟去屠宰场了,有事联系。”
  猪贩子们双手接:“客气了客气了。”
  烟是贵货,他们赶紧揣兜里,不舍得抽,留着重要时候用。
  “五百五十头,数量没问题。”王哥拨计算器,“一百五十头二级,每斤少四毛,总共减掉……”
  他把计算器转向跟他女儿差不多大的小老板:“这个数。”
  跟她核对好,他就招呼同伴们,拿电棍驱赶猪群进车厢。
  有头猪的蹄甲在车道划伤出血。
  王哥下意识大喝一声:“瘸腿的折四十——”
  几道视线冷飕飕盯来,他后背窜凉意:“折二十好吧,小妹你看呢?”
  李桑枝惊讶:“那多不好意思啊。”
  “都是老顾客了,友情价。”王哥到车里拿钱,每扎一万块,银行直接拿过来的新钱。
  “小妹,钱你数一下,没问题我就出发了。”
  李桑枝让身后三位数。
  蒋复出奇的安静,死了一样,猪贩子那句“瘸腿的折四十”里面,前三个字戳到他痛处,破防了。
  蒋总去竹林抽烟,拖着他那条修长的瘸腿。
  一支香烟抽了没几口,他就爬进自己的车,抖着手开药瓶,药吃完还嚼了半张佛经。
  **
  猪贩子团伙拉着猪离开,兽医也骑着电驴走了。
  李桑枝叫费郁林陪她去地里摘西瓜,回来时,气氛不太对。
  那三人表情也有点刻意……装出来的无事发生。
  他们打过架了。
  虽然李桑枝不清楚他们动手的起因,但他们脸上没伤,特地避开,不想她发现。
  不知道谁出的主意,这样懂事,没让她烦。
  猪出栏要吃杀猪饭,李桑枝让刘竞去叫村民们来帮忙,蒋复一句“我们人手够,叫什么村民”,几人就临时分配了杀猪的岗位。
  屠宰架拖到树荫处,留下来的那头猪被放倒上去,刘竞按着猪左腿,楚相容控制猪右腿,蒋复稳住猪身。
  两个下属对视一眼,去屋后石头剪刀布。
  吴秘书输了,他握着杀猪刀,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换过来换过去。
  蒋复不耐烦地催促:“还不动手?”
  吴秘书有些犹豫:“我现在是要给个生物,活物割喉。”
  蒋复嗤之以鼻:“不就是猪?”
  吴秘书说:“众生平等。”
  蒋复当场秀一段经文:“行了,超度了,割吧。”
  不远处,李桑枝抓着费郁林的手挡在眼前,不敢看。
  她柔柔弱弱地出声:“阿青,等会儿吴秘书杀了猪,你快些搅猪血不要让它凝固了,不然做不了血肠的。”
  阿青应声,他把猪脖子底下的盆挪挪,确保接血工程顺利。
  吴秘书敛眉,就差他一刀了,他看看已经预感到危险不断嘶叫的猪,看看猪颈动脉,长窄的刀尖抵上去:“残忍。”
  楚相容和刘竞对视,用眼神说,你杀?
  刘竞没回应,丰年有专门的屠宰场,但他没上手杀过猪,他无视楚相容,问吴秘书:“你不吃猪肉?”
  吴秘书握着杀猪刀的木质刀柄:“我不吃猪肉,我吃牛肉。”
  “猪牛有区别?”
  吴秘书逻辑清晰:“牛没有被按倒在我面前,要我割喉放血。”
  蒋复鄙夷地瞥了眼费郁林,这就是费氏第一秘书,他命令下属:“阿青,你来杀。”
  阿青说:“我跟吴秘书商量过,他负责这个事……”
  迎上上司吃人的眼光,他改口:“行,我杀。”
  刘竞一手攥住猪耳,一手按腿,幽幽说:“杀猪要讲究技术,速度,力道,割不好影响肉质口感。”
  阿青拧眉。
  猪的叫声尖利到极点,刺耳到极点,像铁皮摩擦耳膜。
  坐办公室喝咖啡打电脑的,到底不是血腥残暴的屠夫。
  李桑枝在费郁林手掌后翻白眼,真是够了,杀个猪磨磨蹭蹭,婆婆妈妈。
  她走过去,让阿青把刀给她。
  这下场面混乱,蒋复松开猪身准备去夺李桑枝手里的刀,猪扭动着两三百斤的身躯,捆它的麻绳勒出深痕,屠宰架砰砰撞击地面,它要跑,李桑枝急急慌慌地惊叫,蒋复又一手肘把猪身压回去。
  刘竞跟楚相容反应也大,脸都绷紧。
  “桑桑,你别碰刀,会伤到手。”
  “姐姐,你站后面去,把刀给别人,你不要拿,那刀太锋利,不安全。”
  李桑枝不理他们,她扭头看费郁林:“我老家每年过年家家都杀猪,我见过不少……年初这边村民帮我杀猪的时候我也……”
  费郁林走到她身旁。
  蒋复大吼:“费董,你就看着你女人玩刀?!”
  费郁林凑近身边女人,目光在她握刀的手上停了几秒:“宝宝要试?”
  “要的,我想试试,我试试……”李桑枝声音发颤,“我有些怕,可我还是想试试看。”
  费郁林鼓励地颔首,温和讲:“想试就试。”
  在场除了猪的嚎叫,就是蒋复的吼声:“这是能试的吗,杀猪刀多锋利你看不出来?你——”
  树荫下爆开血腥,四周一片寂静。
  血喷涌出来流进盆里,猪的惨叫戛然而止。
  “当”
  长刀带着血沫掉在地上,李桑枝钻进费郁林怀里,瑟瑟发抖:“吓死我了。”
  第53章
  杀猪并非靠蛮力,算是技术活,多数人一刀都捅不进去,就连经验丰富的杀猪佬有时候也会失手,一刀没下去,甚至第二刀还是插不进去。
  一头猪被捅穿颈部动脉,放血必须放一遍,就是一遍放完,如果杀猪佬没能一刀见血,那就别干了,没人再找对方杀猪。
  李桑枝可以多试几次,然而她一次成功。
  热风吹动她白色裙摆,扬起来的弧度纯洁无害。
  鲜红血水如注般汇聚到盆里,猪的喘息很快就从粗重到虚弱,挣扎的幅度渐渐变小,无意识地抽搐。
  接下来就是烧水,烫猪。
  李桑枝的裙子上溅了一滴血,她回房间泡澡,趁着费郁林给她拿衣裳的时间打给刘竞,问他猪群其他猪情况。
  一旦猪看到自己的同伴被杀,肉就不好吃,发苦。
  科学上叫应激反应,民间是吓破胆。
  刘竞在电话里说猪群状态没问题,他还想说什么,那边就传来费郁林的声音。
  ——宝宝,不穿裙子,穿裤子好不好。
  刘竞挂掉,费郁林建议李桑枝的穿衣搭配,不是保守传统,是不想给他们看。
  那位心眼远比他设想的还要小,他们三个还在李桑枝身边,是他在克制情绪,伪装成不在意。
  厨房充斥着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腥/骚味,蒋复干呕着快步出去。
  刘竞拿铁钩钩住猪鼻,在大铁锅里翻身,刮毛,让楚相容和他一起把猪抬去院子里挂起来。
  蒋复在水池搓手,碰过猪一股子味道,肥皂打了一遍又一遍,他把手搓红,随地摘了个桃吃,眼睛在院子和几间平房扫动,嘲讽给猪开膛破肚的刘竞:“你是真没本事,近水楼台藏着掖着,都没得到她。”
  随后就挖苦在处理下水的楚相容:“你也没本事,得到了却留不住,和她好了多久,一个月?半个月?”
  楚相容没提醒蒋复,他们彼此彼此,实在没那兴致,他看不了李桑枝和费家那位恩爱,一想到他们在房里做什么,在浴室做什么,楚相容就很痛苦。
  可他没走。
  另外两人和他一样,他们都没走,都不舍得失去跟李桑枝相处的机会,哪怕是她身边站在她现任。
  蒋复看了会给猪分尸现场,就到院子外面拨菩提珠,说那是杀业。
  后面的阿青表情无语:“……蒋总,猪是杂食动物,什么都吃。”
  “那又怎样。”蒋复沉沉吐气,“操,我还是要给枝枝诵经。”
  **
  蒋总诵完一段经文,忽然问道:“树枝上的头绳还在不在?”
  阿青摇头。
  蒋复扯唇:“没见费郁林过去那边。”
  阿青道:“吴秘书处理掉了。”
  “怎么处理的?烧成灰?”蒋复现在是真迷信,“烧活人的东西不吉利。”
  “扔河里了。”阿青说,“乔家私生子去捞过。”
  书房还有一把头绳的蒋复哈哈大笑,笑得神经兮兮,楚相容竟然下河捞了,真他妈悲哀,捞到也不能确定就是他的那根。
  不过,总比没有好。
  蒋复在院外接打了几通工作上的电话,情绪毫无征兆就低落焦躁,他坐在门槛上阴郁厌世好久,回院里一看,猪的尸体分割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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