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所以她想不到季正谦会把她带来英国。
二月的伦敦,除了寒冷的多雨天气以外,还笼罩着一层节日刚刚散去的疲惫。
灰色的天际下,整个城市都变得黯淡失色。
朋友打电话来问候舒可童的时候,季正谦正在准备他们出门要用的东西。
“……什么?你陪他去了?”
陪?
舒可童搅了搅杯子里温热的牛奶,咬文嚼字地想了想这句话,觉得并不是很贴切。
她当时没有回答。
车上,季正谦向她解释:“我们只在这里待两三天。蜜月的事情我思考了很久,带你来英国是我最想做的事情。”
舒可童顺势而问:“为什么?”
“因为想带你走我走过的路。”
他们的人生因为时代的快速更迭而产生了巨大的参差,尽管两个人都有过异国求学的经历,可具体感受却完全不一样。
太阳没出来的时候,街道上总有种孤寂感。
舒可童不是没有来过英国,但是次数不多。她对这个国家没什么偏见,但也没什么特别感兴趣的。
季正谦把行李放在后备箱,看来他今晚是不打算回去了。
第一站是他在大学附近的房子,一栋堪称简陋的独栋,红墙黑顶,白色的门,和周围所有的建筑物别无二致。
舒可童跟在他后面,季正谦一只手拎行李包,另一只手往后伸了伸,示意她牵。
不熟悉的环境下她变得有些沉默,季正谦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他摁了门铃,很快听到脚步声。
一个穿着睡衣的黑发年轻人匆匆跑下来开门,看样子应该是中国人。他见到季正谦的表情很惊喜,却不意外,应该是季正谦提前和他打过招呼了。
两个人交流的时候用的是英语,但因为他的语速太快、口音也有些难以分辨,所以舒可童把注意力都放在季正谦的话里。
听到他向别人介绍这是自己的妻子时,舒可童反应很快地朝年轻人点了点头。
只见对方瞪大了眼,然后大喊了一声congratulations。她和季正谦同时说谢谢,两个人都被彼此的默契而一愣,然后相视而笑。
进到屋子里,舒可童才发现室内的装修更是简陋,几乎可以说除了必备的家具,其他多余的例如摆件,是一件都没有。
那个黑发年轻人应该是还在上学,跟他们说了冰箱里有昨天买回来的食材以后,就冲进卫生间里洗澡了。
季正谦说他待会有课。
“这是你朋友的房子吗?”
舒可童上楼梯的时候问。
她摸着木质扶手,心里开始猜测这栋房子的年龄。
楼上的房间不多,季正谦不知道从哪里掏出钥匙开锁,他否认了:“是我的房子。”
走进房间,比舒可童想象中的要宽敞。
她环视一周,因为季正谦的话开始重新打量起装修风格。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季正谦轻车熟路地从衣柜里抱出被压缩收好的床品,一边整理他们今晚要睡的床,一边给舒可童面前的椅子放了个抱枕。
舒可童也不客气,窝了进去。
“决定回国的时候我原本计划把这栋房子卖掉,但是收拾行李的过程中又觉得不舍。人生中的最值得被纪念和回忆的十年,我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学校、研究院,还有这里。”
所以他想带舒可童回来,回到他具体存在过的十年里。
季正谦分神看了一眼落地窗前的书桌,还能想起那个忽略年岁和分秒,一头陷入热爱里的自己。
英国的雨季似乎永不停歇。
雨声是回忆的伴奏,他已经数不清冥想的时候他见过多少雨滴路过他的窗棂,又有多少个恶劣天气在他的旅途中成为阻碍,可他依旧义无反顾、抵挡着寂寞和困难走了下去。
舒可童小声说:“但是你住的未免也太简陋了……”
她留学的时候生活费也很有限,舒文瑛故意磨练她,她反抗不能。但是现在和季正谦一对比,舒可童突然觉得自己还是太奢侈了。
季正谦笑笑:“对于我来说,只要有一个安全、安静的地方给我做自己的事情就可以。”
铺完床,季正谦到楼下去拿吸尘器。
舒可童像小尾巴一样跟着他,但是只跟到楼梯口。
她趴在墙边往下看,确认楼下除了季正谦以外已经没有人了,才把头探出来。
季正谦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松一口气的表情。
他宽慰道:“eric已经去上课了,你别担心,他今晚不会回来。”
舒可童“啊”了一声,问:“为什么?”
季正谦心安理得地说:“我把他赶出去了。”
舒可童沉默,抿唇。
季正谦:“好吧。其实是我们提前说好了。”
跟舒可童相处久了,他也变得幽默了。
只是有幽默的心,没有幽默的技巧。
“你们是什么关系?他也是中国人吗?是你的朋友,还是……亲戚?”
季正谦摇头,“他是韩国人。”
舒可童醍醐灌顶:“怪不得口音那么奇怪。他的那句congratulations我差点听没出来。”
季正谦疑惑:“那你回答得这么快?”
舒可童哼哼两声,表情骄傲:“我通过表情和口型判断的,应该是好话。”
他失笑。
季正谦给吸尘器插上电源,娓娓道来。
“后来我决定不卖房子,但是想过租出去。来过的几个租客给我的观感都不是很好,所以我给了邻居一笔钱,让他们帮我保管钥匙。但是那对夫妇年事已高,在我回国后陆续去世,前两年我回来参加他们的葬礼,顺便回学校拜访老师,在图书馆里碰到了eric。”
后面的事情就很好猜了。
“我坐他旁边,他见我……”季正谦顿了顿,“看起来不是很年轻,于是和我攀谈起来。我刚从宿舍区过来,正在为学校现在的资源配备之奢靡而感到惊讶,就顺势问了他一些问题。得知一个单间竟然高达将近一万人民币一个月以后,我和他进行了交易。”
舒可童的关注点总是很奇怪:“你那时候才多大!他竟然敢觉得你老!”
季正谦张张嘴,表情无奈,“也有三十岁了。”
舒可童马上变脸:“好吧。”
“……”
他用了‘交易’这个词,舒可童问:“你不会把房子免费租给他了吧?”
季正谦摇头,“没有,只是低于当时的普遍价格而已。而且因为我家具比较少,要求比较多,所以在他决定先租住一个学期时候,我给他打了个折。”
“多少?”
“五折。”
舒可童感慨:“可惜我考不上牛津,不然这么好的房东,我也想有。”
和她聊完这个话题,他才开始干活。
舒可童问他可不可以翻他的书,季正谦允许了。
她仰头在一堆看书名就十分催眠的专业书籍和世界名著里搜寻着自己感兴趣的题材,也不知道是不是手开过光,她随便一抽,竟然抽出了季正谦的笔记本。
上面基本上都是实验数据记录,舒可童欣赏着他飘逸的手写体和手工绘图,却翻译不出来。
季正谦看了眼封皮,明白她为什么皱眉。
他关掉了开关,手指指着上面的一行注释,用中文说给她听。
舒可童抬头。
他问:“嗯?”
舒可童合上了他的笔记本。
“……”
她终于能够共情季正谦学习网络用语时的心情了。
天色将暗,舒可童以为季正谦今晚会给她做饭。
但是舒可童下楼喝水的时候,在桌子上看到了两张被杯子压着的剧票。
季正谦在身后给她拿外套。
他走过来,给她披上,牵着她的手出门。
再次坐上车启程的时候,季正谦说:“原谅我平时的休闲活动实在太少,我平时空闲时唯一的乐趣,就是去科文特花园看音乐剧。”
坐落于伦敦西区,约八十公里的距离,舒可童很想问那为什么他们昨晚不去看,又或者为什么不等明天回酒店了再去看,但是她最终没有问。
反正来回也是季正谦开车。
他没有提出坐火车去,舒可童就很知足了。
唉,老男人绞尽脑汁的浪漫。
虽然是世界著名的打卡点,但是舒可童志不在此,所以来英国的时候也没有光顾过。
看戏之前他们先去吃晚餐,季正谦显然对这里很熟悉,因为舒可童这一路都表现出客随主便的态度,所以在选择餐厅的时候他没有太犹豫,利落地点餐,并且给舒可童点了一杯以戏剧为主题的特调鸡尾酒。
“本来想带你去喝sangria的,那个更适合小女孩一些。”他略带歉意地说,“但是如果你没有品尝过这里的酒,我会感到很遗憾。”
舒可童抿了一口,没闻到什么酒精的气息,味道还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