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珍妮冷静作答:“和平结束。”
莎莎又问:“你和邻居……”
珍妮无言。
莎莎立刻抢答道:“睡了。”
这下轮到珍妮吃惊:“你怎么知道?”
莎莎挤了挤眼睛,笑容过于妖娆:“我会算命……”说着凑上前来,“女人,你的脸上写着:‘我很想他可是我不能去找他’。”
珍妮也探头凑过去:“脸上能写那么多东西?”
莎莎一脸恍然大悟,“你连夜跑回安市不会是因为这件事吧?”
珍妮撇了撇嘴,假装豁达道:“睡得唐突,只好当作一夜情抛在脑后。”
“你回来安市,他怎么说。”
“他说:好好休息。”珍妮一边说一边搅动勺子,剩下的半杯糖水被她搅成一团。
莎莎听罢摇摇头:“两个神经病。”
“我逃了……”珍妮声音小小的,“或者说,我预料到他会逃,所以——走为上策。”
莎莎没接话,安静了一会儿,突然笑起来:“你们俩呀,是三个月的前戏,精神上已经湿透,知道这叫什么吗。”
珍妮不解:“什么。”
“mind fuck呀,这比一夜情可危险得多……”莎莎表情有点戏谑又有点正经,“不过呢,相互吸引的两个人,总归要睡一觉。不如早点睡,睡完反而可以开始交心。”
珍妮一时无法辨别这是箴言还是妄语,只好付之一哂,“又是哪个情感公众号看来的胡说八道。”
“对了……”珍妮突然想起来,“你和那个余皓?”
莎莎举起手机晃了一下:“他在酒店,正催我回去呢。”
“你把他带来了?”
“他自己跟来的。”
莎莎眯起眼睛笑。
那夜从ktv出来,余皓送她回家,两人在沙发上对坐着,大眼瞪小眼。
她借着酒劲说了许多胡话,最后觑起眼睛问余皓:“把你当作rebound也没事吗?”
rebound恋爱,通过一段短暂新恋爱来缓解旧爱带来的伤痛。
这是莎莎从美剧里看来的,她不知道如何翻译这个词——触底反弹,又或者,用后即弃。
“rebound?”余皓反应了一下,他上次听到这个词还是在nba比赛直播。
他看莎莎一眼,眼睛里是二十二岁的热烈和运动员的笃定,“刚好,我的专长就是抢篮板。”
莎莎看着他不说话。
三十岁的夜晚,她决定让篮球运动员抢篮板上分。
珍妮透过玻璃杯菱格纹看莎莎,她的面孔朦胧又梦幻。
莎莎双手托腮:“你知道的,我睡不好,吃安眠药很久了。可我抱着他能马上入睡…………”她轻轻叹口气,“是不是爱情我不知道,至少,他缓解了我的失眠。”
珍妮拿自己的玻璃杯轻轻碰了碰莎莎的,笑着说:“为你开心。”
莎莎歪了歪头:“你看今晚月婷和阿德的婚礼是要忘记过去、携手奔向未来。我和余皓呢,刚好相反,因为没有未来,所以全是现在。”
“因为没有未来,所以全是现在”,珍妮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这话乍听有点惨淡,但仔细想想,珍妮却觉得它好,有种满不在乎的潇洒态度。
她也能这样洒脱么。
第26章 (二十六)葱油黄鱼
「去他妈的好结局。」李珍妮
?
米白色墙纸微微泛黄,珍妮摸着墙纸上凸起的粉色小花。
她醒了,但还不想起床。
小说已写到大纲的最后几章,男女主角冲破层层阻碍、终于心意相通,此时作者珍妮面临一个难题:爱情小说该怎么结局?
「亲爱的莉齐,你十分肯定你嫁给他会幸福吗?」
「那毫无疑问。我们两个都认为,我们将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对。」
在她有限的写作经验里,珍妮是简奥斯汀的忠实信徒,必须给笔下人物热闹圆满的结局。还有什么比一场盛大婚礼、王子公主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更圆满的结局呢。
这一次,珍妮仍想给笔下人物一个好结局,可到底什么是好结局,她却不再笃定。
珍妮的小说里,叶伊莎同奥斯汀笔下的伊丽莎白一样聪慧。但更勇敢顽强,她抵抗母亲的暴怒,拒绝密友的劝告,只为赢得周达西真正的尊重。
伊莎咬紧牙关、独自完成社交圈内这场迷你抗战。倘若此时,作者大手一挥给他们来一场盛大婚礼,让往事一笔勾销,珍妮都能想象叶伊莎扬起脑袋怒目圆睁的样子,“开什么玩笑,你明知我要的不是这个!”
可是不结婚、不结婚又能怎样呢。
珍妮盯着墙纸上的小花发愣。记忆浮上来,这是五年级的时候,母亲带她去家具城,她心仪于淡蓝色星空主题的墙纸,母亲把它放到一边,选了粉色这一款,“女孩子么,要温柔雅致……”语气平和但没有商量的余地。
珍妮支起身体坐起来。环顾房间,到处是母亲致力于将她打造成一位淑女的物证。
白底碎花全棉床单、紫罗兰暗纹金色滚边窗帘,奶油白木质欧式梳妆台还有她身上此刻套着的洋红色睡裙。
珍妮在这个房间里度过青春期和大学以来的每一个假期。
平心而论,她过得并不赖。
独生女的缘故,父母在经济上没亏待过她。
初中时同学间流行起一个叫贝蒂小姐的牌子,绣贝蒂小姐图案的深灰色高领毛衣、六百多,她看着价签犹豫,母亲立刻买下粉紫色同款,理由是一样的,“你穿粉色好看”。
从小学到高中,她母亲为她打点关系、给每一任班主任送礼,小学班主任指定她做学习委员,高中班主任晚自习后叫她来办公室递给她牛奶。
珍妮知道,倘若这样也要提原生家庭伤害,不免太过矫情。
现在网络上流行讲原生家庭创伤,而她成长路上的这些烦恼不快,不过是几颗粉刺的规模。
她不是不懂得感激。
只是这一刻,躺在从小生活的房间内,处在半梦半醒之间,珍妮有种说不出的愤懑:这是她的房间,但这里的一切,没有一个是她选的。
陈年粉刺也会有熬到受不了的一天。天知道她有多讨厌那个厚重的绒布窗帘还有公主风梳妆台!
珍妮想起中学课外阅读里出走的娜拉——“娜拉当初是满足地生活在所谓幸福的家庭里的。”她想问易卜生,娜拉会因为一块难看的窗帘而出走吗?
珍妮不知道娜拉会怎么样,可是她——珍妮叹口气,穿上拖鞋——只能出走到客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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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在放抗日电视剧,父亲靠在沙发上,垂头仿佛沉思,实际呼噜阵阵。
珍妮踱进厨房。母亲看她一眼,“睡饱了?我听到你昨天好晚才睡,就没叫你。”
珍妮点点头。
母亲正在做珍妮爱吃的葱油黄鱼。
菜场当天买来的黄鱼处理干净,抹盐、加姜丝、料酒上锅蒸,蒸熟后倒掉料酒,倒入蒸鱼豉油,撒上切碎的小葱,锅里把油烧热,浇在鱼身。
珍妮最爱听小葱遇上滚油发出呲啦呲啦的声音,浓郁的香气在一瞬间喷发。
厨房无人说话,只食物窸窣作响,客厅传来电视剧打斗场面的吵闹音效。
这是珍妮最熟悉的家庭画面。操劳的母亲、像家具一样存在的父亲,和旧时光重叠在一起,在她心中激起许多柔情。
可惜这柔情未能持续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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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家庭中有一位三十岁未结婚的女儿,战争总是在未预料处一触即发。
午饭没吃两口,母亲问道:“最近工作很忙啊?”
“还好。”
“晚上别熬夜,早点睡觉。w高中的工作都没问题吧?”
“嗯,二月份开始试用期。”
母亲话锋一转,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孟晖:“和那个孟晖,还在接触吗。”
珍妮抬头看她一眼,低头夹一筷子黄鱼,“没有了。不太合适。”
母亲追问道:“他说不合适,还是你说不合适啊?”
“都不合适。”
听到珍妮简短的回话,母亲先是安静,半分钟后突然爆发,“现在不是你挑人家,是人家挑你,他是大学教授,你是什么?连个正经工作也没有。男的三十几岁和女的三十几岁,能一样吗?你说自由恋爱,你要有那个本事也行啊。”
母亲停顿了一下,似笑非笑地说:“你那个前男友,我听说转眼就和别人结婚了。你啊,不要太清高,眼睛长在头顶上。”
葱油黄鱼的美味是真的,可珍妮感觉自己此刻更接近鱼肚子上那把葱,母亲一席话好比一锅滚油淋头,浑身呲啦呲啦响。
她看一眼父亲,期冀从他那里得到一点支持。只见他低下头,划看手机头条新闻,丝毫没有要参与这场争论的意思。他只关心几千公里外的战争。
珍妮在心里冷笑,真是一件称职的家具。
她在脑中稍作演练,试着冷静地说:“妈,很多事我和你没法说,因为你根本不接受不同意见。我三十岁不是十三岁,结不结婚、和谁结婚,我有自己的判断。就算我眼光很差又没本事,那也是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