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顾云来点点头,嗓音低沉:“云峥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林星澈看着他,忽然沉了脸色,话锋一转:“……你真打算袖手旁观?”
他抬眸,眼神仍淡,却多了一丝光。
林星澈声音冷下去:“医院那边已经开始对许天星施压了,律师函都送到法务部了。严靖那家人在准备炒作医疗暴力,一旦舆论失控,你知不知道他一个医生能撑到哪一步?”
顾云来没说话,杯中水面晃动了一下。
“顾云来,你在等什么?”林星澈逼近一步,低声质问,“他现在的情况你知道吗?都这样了你还在这装傻充冷静?”
他缓缓闭了闭眼,声音极低:“我跟他们之间不是说好的?除非互相发出暗号,或者……快死了。”
“否则绝不插手。”
“你也知道这局是怎么布的。”他语调几近温和,却句句带锋,“出手就是提前摊牌,我们就没机会反制了。”
林星澈怒极反笑,目光冷得像寒星:“你们这一局布得确实漂亮,干净、利落、毫不留情。可惜你太高估他们的底线了——”
她语气低了下去,冷得发抖:“你知道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吗?他们开始查许天星的过往、病例、手术意外、所有可能的疏漏,甚至他的私生活,他父亲那边也在翻旧账。”
“你要等到什么?等到他真的出事?他撑得住,但你知道他过去是怎么熬过来的么?”
顾云来仍未作声,只是缓缓把手指扣在桌边,一点点收紧。
许久,他才低声道:“我不管,你也不许管。”
林星澈怔住,瞳孔微缩:“你说什么?”
他抬头看她,眼神沉如深海,一字一句,像用尽全身克制捧出来的火:“你出手,就等于我出手。”
“而他们一旦发现,咱们这一局,就全毁了。”
他眼神坚定到冷酷:“你可以骂我疯,说我冷血,但别破局。天星说了,他想亲手干掉他们。”
窗外的风吹过,落地窗颤了颤,阳光投进来,在他眉眼间晃出一道冷影。
林星澈望着他,许久没有出声。最终她一甩头,咬着牙,低声骂了一句:“一个两个都是疯子。”
天黑得很快,雨下得毫无征兆,医院的路灯在雨幕中变得模糊,像是被泼了一层薄雾的光,连人影都显得虚浮、摇晃,仿佛连存在本身都不再真实。
许天星没有带伞,他从行政楼出来,手里还拎着刚签完字的“行为反思说明”。纸张被卷在牛皮纸文件夹里,边角已经被手汗和雨气浸得起皱。
他没走几步,雨就砸了下来。粗大得不像是小雨初起,更像是压了很久的天,终于失控地坍塌。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找地方避,只是低头往停车场走,雨点砸在他肩膀上,很快浸透了白衬衫,他却仿佛感觉不到。脚步一如既往,稳而静。
到了车前,他掏出钥匙,指尖一滑,“啪嗒”一声,钥匙跌进了地上浅浅的积水中。
他站住了,怔了一瞬,弯腰伸手去捞那把钥匙,却在下蹲的瞬间,衣兜里的手机也跟着滑了出来。
“啪”的一声,手机落进水坑,屏幕闪了一下,便彻底黑了。
像心脏骤停的瞬间。
他看着那两样东西躺在水里,一动不动,雨越下越大,头发湿透,贴在额侧,水珠沿着发丝流入眼眶,又顺着脸颊、下巴一滴一滴滑落。
他低下头,双膝跪在冰冷的地上,指节插进水洼,一点点摸索那把钥匙。
可指尖刚碰到冰冷的金属,他忽然顿住了,手在颤,整个人也仿佛忽然撑不住了。
他缓缓蹲得更低,肩膀弓着,像被无形的重量压住,终于,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无声地崩溃。
雨水无休止地流,他却没有动,仿佛这一刻,他也成了这场雨的一部分。世界只剩雨声,没有回应,也没有出口。
他把脸埋进臂弯,身体微微颤着,不哭,也不喊,像是所有力气都被抽空,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躯壳,被世界遗落。
从来没有一刻,他像此刻这般疲惫。
他努力过,争取过,也信过正义,可如今,他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医生,连为病人声张正义都要赌上自己的职业生涯。
如果顾云来现在在这里就好了,这个想法突然在他脑海里出现,他肯定会有办法。
就在这时,一把黑色的伞,悄无声息地撑了过来,稳稳地挡在他头顶,雨落的声音顿时断了一截,像世界被切开了一道缝。
他怔住了,指尖还停在冰冷的水洼中,脖颈僵硬地抬起一点点,雨水顺着下颌滴落在膝盖上。视线模糊,却还是看清了那柄伞撑得极稳,伞骨笔直,没有一丝颤抖。
紧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出来,缓缓落在他肩膀上,安静而有力。
“怎么,”一个低哑的声音响起,语气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轻描淡写,“忘了带伞?”
第106章
许天星怔住了, 缓缓抬起头。
一把黑色的伞稳稳撑在雨中,伞面光洁,雨水沿着边缘簌簌滑落, 在空中斜织出一圈圈模糊的光痕。
伞下的人穿着深色风衣,肩线挺拔, 整个人冷静得像一块岩石,隔绝着风雨, 也隔绝着情绪。
他看清了那张脸, 呼吸倏地一紧,喉咙像是被什么无形的手攥住, 瞬间收紧。
方文恒。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低头看他, 眼神不冷,也不热, 更谈不上关切,只是一如既往的沉稳而克制, 却仿佛将整片风雨都收束在了他的伞下,而许天星, 依旧站在雨中。
那是一把尺寸很大的黑伞,,但明显倾斜着, 向着许天星的方向撑着,雨水顺着伞沿流下, 落在他脚边的积水里, 细碎如针。
而伞下的男人,肩膀上的风衣已经湿了一大片,水珠沿着布料滴落, 在灰黑色的衣料上晕出一道深痕,却像全然不在意。
他站得笔直,从容淡定,一双皮鞋稳稳立在水中,如山如影,毫无动摇。
那把伞,遮住了许天星的头,却没有半点温度,像是一道屏障,把他与暴雨隔开,又像是一张网,毫不声张地铺下来,将他包围。
时间静止了片刻,只剩风雨与心跳混杂的声音在耳边轰鸣。
他没有问方文恒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没有质疑他如何知道这一切,那人本就擅长未雨绸缪、掌控全局,总能在最恰当、也最令人窒息的时刻出现。
许天星,他站了起来,转身开车,任那把伞半遮着自己,也任那双眼睛继续俯视、衡量。
他没转头,却听见方文恒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两人肩并肩走在雨中,像一幕早已排练好的戏,连沉默都精准得毫无偏差,只是,戏里从来没有“自由”这个词。
直到各自上车,一路沉默,回到公寓,门一关上,空气仿佛骤然凝固。
许天星没多话,只是低头换鞋,然后转身进了卧室,动作冷静却疲惫,他脱下湿透的衣服,一件件扔进洗衣篮,赤裸着上身走进浴室。
不一会,他才擦着头发出来,靠着门框,看着客厅那个稳稳坐在沙发上的人,眉眼沉静,神情自若,仿佛不是突兀闯入他生活的人,而是这屋子的常客。
许天星嗓音低哑:“你怎么来了。”
方文恒头也没抬,“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他轻抿一口,放下杯子,语气温和得近乎漫不经心:“我会帮你处理。”
许天星没有立刻回话,只是看着他,缓缓开口:“处理?怎么处理?和严家谈谈?撤案?还是直接打招呼,让医院闭嘴?”
他的声音冷冽,带着一点不加掩饰的锋利:“你要的是我安然无事,还是他们安然无事?”
方文恒终于抬眸,神色仍旧平稳:“你现在需要的是解决问题,而不是和我辩立场。”
“可我有我自己的立场。”许天星一字一句,“这件事,我不会闭嘴,也不会妥协。”
“你现在没有选择权。”方文恒看着他,语气不重,却像冰水浇在背脊,“除非你想彻底被拖下水。”
他说着,顿了顿,目光落在他身后那间凌乱狭窄的卧室,又扫过这间毫无装饰、几乎称得上简陋的屋子,语气忽然轻了几分,像是随口一问:“你就住这?”
许天星淡淡应了声:“习惯了。”
方文恒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从燕州河的高档公寓搬到这,”他放慢语速,像是在咀嚼这几个字,“没什么……遗憾?”
许天星的眼神倏地变了,像是被什么捅到旧伤,他没说什么,转身去厨房烧水。
他过了很久才开口,语气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哪有什么遗憾,我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
方文恒听着,指尖轻敲着沙发扶手,片刻后,他淡声道:“小时候的事情,是我对不住你。”
他说得很平静,甚至没有刻意加重语调,就像是陈述一桩旧账,也像是提前预料到这句话终究要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