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许天星,”他低声道,“你脑子里到底有没有‘退后’这两个字?”
  “有啊。”许天星靠着椅背,语气轻松得像在聊天,“不过我更喜欢‘冲上去’。”
  他微微凑近,右肩还在隐隐渗血,苍白的皮肤和敷料之间透着一丝刺目的红。可他说话的时候眉眼弯弯,像平常那样藏着点懒洋洋的不正经。
  “你不是也缝过针吗?”他语气轻快,“这下我也感同身受了。”
  顾云来一时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他,喉结滚了滚。半晌,他才压着嗓子开口:“你再这样冲上去一次,我就真让你‘感同身受’一辈子。”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气话,可眼底那点红和语气里的狠,谁都能听出不是玩笑。
  许天星没接话,只是缓慢靠近一点,动作放得极轻极缓,像是生怕压到自己那块伤,又像怕吓着眼前的人。
  他的声音比刚才低了许多,温软又稳:“我有分寸,你别怕。”
  那一瞬间,顾云来眼眶倏然发热。所有的火气、质问、怒意,全在他眼前那点温柔里,瞬间融化得干干净净,他不知道是该骂,还是该抱住这个该死又心软的人,吻他一下才甘心。
  外头的脚步声与低语早已集聚成一团,一开始是几个护士在窗口探头,接着是实习医生假装来取药、主任借故巡视,最后几乎整个急诊室都知道,许天星的“男朋友”来了。
  顾云来眼神带火,西装都没换下,风尘仆仆地站在处理室里,手紧紧拉着许天星的手不肯松开。那姿态哪里是“朋友”该有的分寸,分明像是刚从战场上赶回家的恋人。
  许天星注意到了门口躲着的人影,也听见有人低声笑:“哎呀,不是说他单身吗?”
  “谁说的?我看那男朋友眼睛都红了,还搂着不放。”
  “不会是……真的吧?”
  他垂眼,指尖轻敲着处理台,表情淡得仿佛与己无关。
  顾云来也听见了那些窃窃私语,眼神一横,转身便要关门:“看够了吗?没事的话让一让,他得休息。”
  许天星抬手拉住他,声音不急不缓:“算了,不用关。”
  顾云来一愣,许天星坐在那儿,伤口隐隐渗血,他却坐姿稳稳,抬眸看了门口那几个人一眼,语气冷淡但不刻意遮掩:“是,我男朋友。”
  他的语气太平静了,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如何,而不是公开自己从未明说的情感关系。
  门口那几个年轻护士一时没反应过来,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退还是该继续围观。
  顾云来低头看他,那一瞬间眼神几乎柔到发亮:“许天星,你疯了。”
  “没疯。”他淡声答,“我就是不想再遮着掩着,累。”
  他靠着椅背,视线穿过人群、窗户、急诊室刺眼的灯光,落在一片模糊的夜色中。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异常清晰。
  “谁爱谁,是我自己的事。”
  顾云来看着他,一时间连心跳都失了节拍。他忽然就明白,许天星是真的,不怕了。
  屋子里飘着蛋香和微弱的水汽,厨房里传来轻轻的锅铲声,切菜板偶尔敲击几下,节奏均匀,晨光洒进客厅,把木地板映出一层柔和的暖意。
  许天星醒得晚些,肩膀一动,便是一阵刺痛。他皱了眉,倒没出声,慢慢坐起身,手扶着门框走出卧室。
  顾云来正站在厨房,穿着宽松t恤,围裙系得松松垮垮,正在炒蛋。听见身后响动,回头看了一眼。
  “醒啦?”
  他笑了一下,语气带着刚睡醒的人专属的温软,“洗漱了吗?先吃点,我做了粥,还有你不爱吃但得吃的鸡蛋。”
  许天星站在门口,没动,也没回答。他抬手摸了摸肩膀,伤口周围隐隐发热,一抽一抽地疼,像是整个肩胛都在呼吸。
  他盯着顾云来看了一会,忽然道:“……我总算明白你当初的感受了。”
  顾云来一愣:“什么?”
  “你那次缝针,”许天星靠着门框,声音低低的,语气里透着点嘲弄的笑,“大半夜跟我撒娇说疼死了。”
  厨房里油花微响,顾云来正弯着腰翻蛋,闻言手一顿,回头瞪他一眼:“我那哪是撒娇啊,是真的疼。”
  许天星没反驳,只是慢慢往厨房走过去,每一步都走得不快,像是在试图控制身体的反应,又像不愿让疼痛暴露得太明显。
  直到走到吧台边,他靠在高脚椅上站住,轻轻一声:“现在我知道了,你疼成那样还有力气给我发微信,是真的猛士。”
  顾云来看着他,眼神一动,没再说什么,只是把炉火调小,走到他面前,动作很轻地碰了碰他没受伤的那只手。
  “比你惨点,我差点打中大动脉。”他语气轻松,“不过也有个好处。”
  许天星偏头看他:“什么好处?”
  顾云来嘴角勾了一下,眼神却比笑更温柔:“你现在终于肯心疼我了。”
  许天星没有接话,只是低下头,把手搭在台面边缘,像是怕自己重心不稳。他没有笑,眼里浮出一点情绪,有点困倦,有点迟疑,也有一点……难得的坦白。
  许久,他才低声开口,语气轻得像飘在空气里,却每一个字都落得很重:“我就是现在才知道……原来真的会这么疼。”
  他顿了顿,唇角勾了一下,带着一点自嘲的涩意:“我那时候……怎么还能说你咎由自取。”
  这句话落下后,厨房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锅里粥沸腾的声音,像某种无声的回应。
  许天星的声音低下去,像是怕太大声会惊扰了这点安静,“那时候你刚回国,脸都瘦了。”他慢慢说道,语气不急,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自我清算。
  “飞机上还做了那么久的cpr……回来就被人打,还缝了那么多针。”
  他说到这儿,肩膀忽然一紧,像是刚意识到那天他看着顾云来坐在急诊室,满身血、撑着伤口还能笑着叫他“许医生”,自己当时竟连一句好话都没说出口。
  “我……”他轻轻吐出一个字,声音有点哑。
  那句“我”之后是停顿。他没继续说下去,只是低下头,像是有点受不了这份迟到的自责,喉咙轻轻滚动一下,却什么都没补充。
  他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一点吧台边缘,那种迟疑、悔意与内敛的心疼,全都卡在没有说出口的半句话里。
  顾云来没笑,也没说什么轻巧的话。他只是走近半步,伸出手,稳稳地握住了许天星搭在台面边缘的手。
  指节微凉,带着力气,他低声开口,语气前所未有的安静:“你不是还给我塞止疼药了吗?”
  “你心疼我,是现在才说……但不是现在才有的。”他说完这句,又低头看了他一眼,语气放得更缓了:“我都知道。”
  他抬手把t恤从肩膀拉起来,动作干脆地脱了,随手搭在椅背上。灯光下,他皮肤冷白,肩胛干净有力,左肩那条细长的疤痕已经淡去许多,但仍然隐隐可见,像是时间刻下的一笔旧印。
  他没说话,只是站在许天星身边,慢慢转了个身,让那道疤完整地暴露在对方面前。
  许天星抬眼,看见那条疤时神色微动。
  他安静地看着那道已经淡去许多的刀痕,像是在一寸一寸回忆那段时间——那个凌晨的急救室、顾云来血流如注的样子,还有他自己按着伤口时手上的颤抖。
  半晌,他才低声开口:“都过去快一年了……现在想想,那时候你真是九死一生?”
  顾云来回头看他,嘴角带着一点近乎轻佻的笑意:“我都以为自己要死了。”
  他眼神却沉静,像是真从死里走过来的人,笑容是后知后觉的轻巧,却藏着一种被时间打磨后的钝痛。
  “不过现在想想,”他顿了一下,低声补了一句,“嗯,还挺值的。”
  许天星也没笑,只是低头,他右肩那条新伤还在渗红,伤口缝得整齐,边缘皮肤却已经发青,像是一整夜未曾真正静止过,血痂与敷料交错着,颜色深浅不一,触目惊心。
  他站在那里,病号服半褪,肩上的新伤在晨光下清晰可见。顾云来则赤着上身,左肩那条旧疤如同岁月的剪影,已经褪色,却仍清晰得让人无法忽视。
  一个左肩,一个右肩,像一场诡异却完整的对称。
  空气静得仿佛时间都在屏息,锅里的粥轻轻咕嘟着,沸腾的声音像远方的雨声,柔软又遥远。
  “挺巧,”许天星嗓音低哑,像是苦笑,却连嘴角都没抬,“倒是……配一对了。”
  顾云来没立刻说话,目光落在他肩头那一块青紫未褪的伤口上,眼神一点点沉下来,“我宁愿这对从来没配成。”
  他说着,抬手轻轻碰了碰许天星肩膀边缘那一小块未缝的皮肤,指尖落下的那一瞬,像是怕吵醒什么,又像是怕碰碎什么。
  他的声音极低,压在喉咙里,透出一丝藏不住的紧张与心疼:“我本来以为……你终于不用再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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