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顾云来替他披上外套,动作简洁又安静,仿佛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他帮他把扣子扣好,然后退半步,目送他推开门。
门外夜风微凉,前院的感应灯“咔哒”一声亮起,一圈柔黄光晕像水雾一样洒在台阶上,也打在许天星的侧脸上。
他回头冲顾云来笑了一下,把外套的翻领立起来,挡住风,低声道:“我走了。”
他转身下台阶的那一刻,顾云来站在门口,忽然喊了一句:“许天星!”
许天星回头看他。
那人就站在门槛内,背后是屋里温黄的灯光,眼神里是藏也藏不住的认真与缱绻。
“无论多晚回来,”顾云来说,语气轻,像开玩笑,却又带着一点偏执的认真,“记得回主卧陪我睡。”
许天星怔了怔,眉眼轻动了一下,他没说话,只是停了一秒,然后低低笑了一声,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夜色中,他转身离去,脚步干净利落。顾云来站在门口没动,直到那辆车的尾灯彻底拐出小路,才慢慢关上了门。
第75章
顾云来回到花园时, 只看到顾永谦还坐在那张藤椅上,夜风已凉,花园里只剩一盏昏黄的灯, 悬在廊檐下,将他的侧影拖得修长而寂静, 鬓角几缕银白,在灯光下染出柔和的光晕。
顾云来脚步顿了顿, 目光一瞬间像是落进了过去。片刻, 他走过去,在他对面落座, 语气看似随意,却藏不住试探的意味:“我知道您还在, 是有话想跟我说吧。”
顾永谦抬眼看他,眼神沉稳如水, 不言喜怒,那一眼像是穿过了层层时间, 看着他从少年一路走到了如今。
他没立刻说话,只将手里的茶轻轻一转, 良久,他低声开口:“那年你大三,还记得吗?我和你妈去学校看你。说是顺便看看你那边的实验中心。”
顾云来靠在椅子里, 眼神却落在远处草坪,没接话。
顾永谦自顾自地继续说, 语气淡得像是唠家常, 却字字落在骨缝里:“结果正好碰上你,和你那位……师兄,在实验室里。”
他顿了顿, 唇角浮出一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意,眼神里却藏着漫长的回忆,“虽然你们什么都没做,但我们这种年纪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
顾云来低低笑了一下,唇角扬起,笑意却清冷得像夜里的风:“所以……那时候你们就已经知道了?”
顾永谦的手在膝盖上顿了顿,没有回应这个问题,他揉了揉眉心,动作里带着长辈惯有的疲惫和沉重,声音也压得很低:“你妈一回家就和你吵了起来,气得饭都没吃。你脾气也倔,谁劝都不听……我是真没想到,能闹到你离家出走。”
夜色从花园边界缓缓漫上来,柔黄灯光下,顾云来的指尖缓缓敲着膝盖,节奏轻缓,却带着难以察觉的隐忍。
他像是在一字一句地咀嚼那些早已沉入心底的往事,片刻后,嗓音低哑,缓缓道:“其实后来我知道的,她不是因为我喜欢男的才生气。”
“她是怕我以后走得不顺,怕我没办法光明正大地接班,怕在这个圈子里,我成了别人嘴里的笑话。”
顾永谦沉默良久,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心疼。他缓缓出声,语气比刚才更低、更缓:“是啊,你妈那时候心里确实是怕,就是怕你比别人更难,怕你活得不像顾家的孩子。”
他顿了顿,嗓子像哽着什么,喉结缓缓滚动了一下,像是斟酌了很久才继续:“那时候,能想到的保护方式不多。要么劝你回正轨,娶妻生子;要么干脆断了念想,不让你越陷越深。”
顾云来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脸上的线条因为光影的缘故,看不清悲喜,他眼神垂着,片刻后,他开口,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我都知道。”
顾永谦闻言叹了口气,语气里终于多出一点责备与无奈:“那你知道你还离家出走?”
顾云来这才缓缓转头看向他,眼神沉静,却像是穿越了十几年的风雪,望回那个刺骨的冬天。
灯光映着他面上的光影,勾勒出清晰又冷峻的轮廓。那一瞬,他的眉目淡淡,没有明显的愤怒,却透出一种久违的锋锐:“我得让她知道,我自己的路,我自己走。哪怕摔得头破血流,也是我选的。”
他的声音像是在陈述事实,没有任何控诉,却带着一种沉而静的力道。
“她不能替我遮住这个世界所有的风雪,总有一天,我得自己面对。”
顾永谦沉默了一会儿,茶水在杯中荡起微光。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才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像夜风一样不紧不慢:“其实啊,云来,你离家出走的第二天……我就知道你去哪儿了。”
他话里带着一丝不动声色的笑意,像在说一件多年前就了然于心的小事:“你以为自己藏得很好?那点小聪明,骗骗别人行,骗我还嫩了点。”
顾云来闻言,眉梢轻轻挑了一下,嘴角不易察觉地勾出一弧淡淡的弧度,却没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像是等着他把旧账慢慢翻完。
顾永谦没理会他的沉默,自顾自地往下说,语调沉稳又柔和:“我那天看着你跟老林一块儿吃饭……看得出来,你是真不打算回来。”
他顿了顿,微微叹息,“我本来也没打算硬把你拎回来,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能扛到什么时候。”
顾永谦靠着藤椅的椅背,抬眼看他,眼神沉沉的,却带着一种不容易察觉的温柔:“后来,我隔三差五就你那一片转一圈,没打招呼,就远远看看。”
“看你从一开始连菜市场都不会去,到慢慢自己学着买菜、做饭、洗衣服。邻居修电脑,送外卖……”
他说得慢,像在细数一段父亲没能插手却看在眼里的成长轨迹,“你在家里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少爷,”他微微笑了一下,声音里有调侃,也有藏不住的骄傲,“结果到了人家地盘,硬是混得风生水起。”
顾云来垂着眼,指尖轻轻敲着膝盖,看似随意,但连那骨节线条都透出几分藏不住的绷紧。他没说话,像是听得有些心乱,又有些不知如何作答。
顾永谦看着他,忽然笑了,笑意里藏着太多情绪,像是恼、是怜、更是多年未曾说出口的欣慰:“后来啊,总算是舍得回来了。”
顾云来低低笑了一声,他靠在藤椅上,姿态看似松散,眼神却沉得像夜色里看不见底的深水。
顾永谦没起身,把手里的茶杯搁在桌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掌落在他肩上的那一瞬间,力道不大,却像是一份迟来的肯定,也像是某种家族血脉里独有的温情。
“再怎么折腾,出门在外,背后总得有人给你留盏灯。”
他又喝了一口早已微凉的茶,语调缓缓地往下沉:“你决定出国的时候,我知道你是赌气,也知道你是真想靠自己。”
“再后来,你和林星澈折腾创业,我也知道你俩那几年不好过。”
“租着最破的办公室,睡地板,吃泡面。熬夜熬得脸色跟鬼一样,为了融资跑断腿。你以为你藏得好?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顾云来没有回应,想起那几年的日子,真是他吃过最大的苦了。
顾永谦轻哼了一声,语气半是抱怨、半是真心心疼:“我那时候就想,真到了撑不下去的那天,我就自己开个壳公司把你们投了,项目不管成不成,不能让你俩饿死。”
他抬眼看着顾云来,目光沉沉的,却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温情:“再能扛、再倔,那也是自己家养出来的。你们的梦,咱们做长辈的,不能看着你们一个个摔碎了。”
他敛了敛情绪,像是收起那段无声的守护,又像是从回忆中缓慢抽身:“结果呢?你们居然真的挺了下来。“拿到了天使轮,也搞定了早期基金,项目跑起来了,团队也稳了。这才有了现在的星来医疗。”
他说到这儿,终于露出一点笑意,眼角的纹路也柔了下来,语气里掩不住骄傲:“有时候我就在想,可能这就是命。”
“你在ucla遇到许天星,也刚好是你现在最大对手的儿子。”
“你怎么知道的?”顾云来一愣,随即骂了一句:“操……我就知道肯定是林星澈说的。”
顾永谦笑出声,语气平淡得像聊家常:“你觉得我能不知道?”
顾云来自暴自弃地靠回椅背,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膝盖,眉梢微挑,唇角带着似笑非笑的凉意:“听上去挺狗血的吧。”
“是挺狗血。”顾永谦点点头,也笑了,眼里却没有责怪,只有藏不住的感慨,“但这事吧,有时候真不是你能选的。”
他停了一会儿,语气柔下来:“云来,有些人不是你挑的,是天生,就跟你绑在一起的。”
顾永谦沉默了很久,良久才将茶杯轻轻放下,杯底磕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极轻的响,像在找回某种久违的情绪。
“云来,”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温软与疲惫,“我们这一代人……很多时候确实跟不上你们的节奏。”